废弃的“河口中心医院”在夜色里蹲伏着,像一头被时光啃噬殆尽的巨兽骸骨。
苏予安站在它黑洞洞的大门前,拉低的卫衣兜帽下,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
顾清浅在脑海里留下的“方向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绷紧,指向这片死寂建筑的深处,指向徐思贤可能还存在的某个角落。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锈、陈年消毒水和某种更深层、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冰冷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也压下了心口的悸动。
帆布鞋踩上碎裂的水磨石台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大门早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扭曲变形的门框,如同巨兽咧开的、失去牙齿的嘴。苏予安侧身钻了进去。
内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仅有破碎窗户透进的几缕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大厅的轮廓。空旷,破败。
碎裂的导诊台歪斜在角落,塑料假花散落一地,蒙着厚厚的灰尘。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黑色的水泥,如同溃烂的皮肤。
几张锈迹斑斑、缺胳膊少腿的候诊椅七倒八歪,被遗弃在尘埃里。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冷湿气,无声地缠绕上来。
苏予安放轻脚步,屏息凝神。帆布鞋踩过地面的碎玻璃和石膏块,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每一个黑洞洞的走廊入口。没有动静,只有她自己被放大的心跳声在耳膜里擂鼓。
“左边走廊,尽头拐角……像是……住院部方向?”
顾清浅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指点意味,像在翻阅一张无形的平面图。
苏予安没应声,身体却已下意识地转向左侧那条更幽深的走廊。走廊两侧是无数紧闭或半敞的病房门,门上的观察窗大多碎裂,像一只只空洞失神的眼睛,窥视着闯入者。
月光偶尔从尽头的高窗斜射进来,在布满污渍的墙壁和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光带中尘埃无声地飞舞。
她一间间地走过,偶尔用手推开半掩的门。里面是更浓的黑暗,只能模糊看到倾倒的铁架床、翻倒的床头柜,以及满地狼藉的废弃物。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没有徐思贤,也没有那个诡异长发女生的踪迹。
走廊尽头,一个向上的楼梯间出现在眼前。然而,通往二楼的混凝土楼梯,在中间位置赫然断裂了一大截,露出狰狞的钢筋骨架,像。断裂面参差不齐,距离上层平台足有三四米高,对普通人而言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苏予安停在断裂处边缘,向下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井深不见底。她微微蹙眉。
“怎么?小予安被这点小障碍难住了?”顾清浅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如同羽毛搔刮着神经,“不是才给了你点‘小礼物’吗?试试看?”
苏予安抿紧嘴唇。她确实能感觉到身体里涌动着一种陌生的、不属于她自己的力量,如同蛰伏的溪流,温顺却又蕴含着奇特的韵律。
她集中精神,尝试调动那股力量。
没有复杂的术式,没有生涩的结印,只是一种本能的意念驱使。
她屈膝,足尖在冰冷的断裂边缘轻轻一点。
不可思议的感觉传来。脚下的地面仿佛瞬间收缩,距离感被奇异地扭曲。身体变得异常轻盈,如同摆脱了大地的束缚。视野中的景物微微一晃,风声在耳边极短促地掠过——
下一秒,她的双脚已稳稳地落在了断裂楼梯上方的二楼平台。悄无声息。
落地时,膝盖只是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久坐后站起般的酸软感,瞬间便消失了。
苏予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断裂缺口,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这就是……顾清浅的力量?如此轻易地跨越了物理的障碍。
二楼走廊的景象比楼下更为破败。天花板多处坍塌,露出扭曲的钢筋和黑黢黢的空洞,垂挂下来的电线如同干枯的藤蔓。
墙壁上布满了可疑的深色污渍,早已干涸发黑。空气更加沉闷,消毒水的味道几乎被一种更深沉的、类似土壤和金属混合的腐朽气息取代。
她继续向前探索,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荡起轻微的回音。
走廊两侧依旧是病房,门牌大多锈蚀脱落,难以辨认。她推开一间标着模糊“处置室”字样的门,里面散落着碎裂的玻璃器皿和锈蚀的金属器械架子,覆盖着厚厚的尘埃。
就在她准备退出这间屋子,转身的刹那——
“哐当!!!”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炸开!
是走廊上某扇原本虚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它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穿堂风猛地吹动,狠狠地撞在了门框上!
金属撞击的巨响在死寂的走廊里疯狂回荡、放大,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狠狠敲在苏予安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唔!”苏予安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整个人触电般弹跳起来,后背瞬间撞在处置室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衬。
“呜哇——!!”顾清浅装作饿虎扑食的仿声突然响起在苏予安,短促而带有翘音。
“呃啊——!”苏予安被这双重惊吓彻底击中,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几乎破音的惊喘,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放大。
虽然这声音不说很大而且还挺可爱的。但是配上这个环境还是挺吓人的。
“噗……”脑海中,顾清浅那熟悉的、带着毫不掩饰恶趣味的轻笑声响起,慵懒又愉悦,“吓到了?胆子还是这么小呢,小予安。”
惊魂甫定,一股被戏耍的羞恼瞬间冲淡了恐惧。苏予安气得几乎要磨牙,对着脑中那个恶劣的存在,狠狠地、无声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我、看、得、到、哦。”顾清浅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一字一顿,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仿佛真的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那个白眼。
苏予安身体一僵,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她梗着脖子,强自嘴硬地用意念反驳:“……才没有!是眼睛……眼睛被灰尘迷了!干涩!对,就是干涩才翻的!你别想太多!”声音在脑海里听起来都有些气急败坏。
“呵……”顾清浅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带着明显不信的低笑,“原来你对我翻白眼了吗,胆子不小啊。”
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其实……我刚才是诈你的啦。我又没有真在你眼睛里装摄像头,怎么会看见你翻白眼呢?”
“……”苏予安一口气噎在胸口,差点背过去。这个恶劣的恶魔!她气得手指都微微发抖,恨不得立刻把她从脑子里揪出来揍一顿。
“不过,”顾清浅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慵懒的调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现在……感觉是不是没那么紧张了?心跳好像平复一点了?”
苏予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感知着自己的状态。确实,刚才那一下被吓得魂飞魄散后,此刻心跳虽然还快,但那种几乎要炸裂的恐慌感的确消退了不少。
被戏耍的羞愤冲淡了纯粹的恐惧。她没好气地在脑海里哼了一声:“……吓得我一身汗倒是真的!差点被你吓死!”
就在这时——
“&%¥#@……*&……(沙哑的低语)”
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如同砂纸在粗糙的金属管壁上摩擦,突兀地穿透了走廊的寂静,从更深、更黑暗的某个方向幽幽飘来。
那声音!苏予安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是那个长发女生!是那个带走徐思贤的怪物发出的、毫无起伏的、非人的沙哑低语!
虽然听不懂具体的音节,但那冰冷、粘稠、毫无生气的质感,她绝不会认错!
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这条走廊更深处,靠近尽头的位置。根据残存的指示牌模糊的轮廓,那里……似乎是重症监护室(ICU)的区域!
几乎是同时,一个恐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出现她脑海中:冰冷的、布满污迹的重症监护室,诡异的符文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
徐思贤像祭品一样被束缚在中央,气息奄奄。那个长发遮面的怪物站在旁边,用那沙哑的喉咙念诵着亵渎的咒文,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被召唤!
“徐思贤!”苏予安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恐惧瞬间被巨大的焦急和愤怒取代。
她再也顾不上和顾清浅斗气,也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残留的酸软感。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甚至来不及拍掉身上的灰尘,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重症监护区域,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帆布鞋急促地踏过布满碎屑和积水的走廊地面,发出密集而压抑的“嗒嗒”声。
两侧病房黑洞洞的门窗飞速倒退,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越靠近尽头,空气中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似乎越发浓重,而那沙哑、粘腻、充满恶意的不明低语,也越发清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上来,指引着通往未知恐怖的道路。
重症监护区沉重的、布满锈迹的双开门,如同地狱的入口,在黑暗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