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外悬停的巨大翼影缓缓收拢,搅动的冰冷气流裹挟着浓烈的金属锈蚀与陈年血垢气息,倒灌进这死寂的ICU废墟。那低沉、如同砂石在铁管内摩擦的嗓音再次碾压下来:
“回答我。”
苏予安的呼吸瞬间被冻住。空气沉甸甸地压进肺里,带着铁锈和腐败的腥甜。
她后背紧贴着冰冷剥蚀的墙砖,汗湿的卫衣内衬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腰腹深处残留的的酸软。
“啧。”白发少女不耐地咂了下嘴,赤红的瞳孔里那点兴味彻底熄灭,只剩下被冒犯的冰冷。
她脚尖碾碎一块玻璃,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仰头迎向窗外那片沉沉的黑暗,“你谁啊?管得着吗?”
窗外的阴影无声地蠕动了一下。一个身影如同剥离了黑暗本身,轻盈地滑过破碎的窗棂边缘,无声无息地落在布满碎渣和污迹的地面上。
那是个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几乎填满了原本就狭窄的空间感。
他穿着一身剪裁古怪的深灰色立领制服,材质仿佛某种冰冷的金属织物,在应急灯幽绿的光线下流淌着哑光。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冷硬的铅灰色泽,如同覆盖着一层极薄的金属镀层。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深刻却僵硬,一双眼睛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银白色,如同两枚镶嵌在金属面具上的冰冷透镜,精准地扫过瘫在瓦砾中艰难喘息的长发恶魔,最终定格在白发少女和苏予安身上。
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压力随着他的落地弥漫开来,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
“七号的任务宣告失败。”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毫无起伏地陈述,“那么我来执行清理程序。目标一,回收失败实验体。”
他银白的眼珠转向瓦砾堆里气息奄奄的长发女生,“目标二,抹除不稳定因素。”目光最终锁定了白发少女和苏予安,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杀意,只有执行命令的纯粹冰冷,如同看待需要清除的故障零件。
“回收?抹除?”白发少女嗤笑一声,小小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雪豹,赤红的瞳孔里重新燃起危险的光。
“口气不小嘛,铁皮罐头!报上名来,姑奶奶不撕无名之辈!”
她刻意拔高的清亮嗓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挑衅。
铅灰色皮肤的男人——或者说,类人的造物——那双银白的“透镜”微微转动,落在白发少女身上。
“我的代号叫做‘熔炉’。”声音依旧平板,毫无波澜,“是‘深渊之瞳’的一员。接下来,就由我来收拾残局。”
“深渊之瞳?”苏予安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词,心脏猛地一沉。这名字本身就像淬了毒的冰棱,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强迫自己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等一下!你们抓走的那个男生呢?金发,大概一米八,他人在哪里?”
“熔炉”银白的视线转向苏予安,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在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卫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金属项圈轮廓上停留了一瞬。金属质感的嘴唇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数据库中搜索不到,附近无显示数据。”他给出了一个冰冷而模糊的答案,“无关。”
搜索不到?苏予安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徐思贤……难道已经……
“无关你个头!”白发少女的怒火被彻底点燃。赤红的眼瞳因愤怒而骤然收缩,如同燃烧的炭核。
“熔炉!姑奶奶今天就把你这破炉子拆了回炉重造!”
话音未落,她娇小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幽暗的白色闪电,直扑“熔炉”!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冲刺的路径上,散落的碎玻璃和金属残骸被无形的气劲激荡,叮当作响地向两旁飞溅。
面对这雷霆般的攻势,“熔炉”纹丝不动。
直到白发少女裹挟着撕裂空气尖啸的拳头即将触及他铅灰色的胸膛,他才极其简单地抬起了覆盖着同样金属质感皮肤的右手。
没有华丽的能量光芒,没有复杂的术式轨迹。
仅仅是抬手,五指张开,如同随意拂去一粒尘埃。
砰——!
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炸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白发少女那足以踹断恶魔肢体的凌厉拳锋,结结实实地轰在了“熔炉”摊开的掌心。
预想中骨裂或能量爆发的景象并未出现。
“熔炉”的手掌,连同他整条手臂,甚至连肩膀都未曾晃动分毫。他脚下布满碎渣的地面甚至没有出现一丝裂痕。
白发少女那凝聚着恐怖力量的拳头,如同砸上了一座不可撼动的金属山岳。
所有的动能,所有的破坏力,在接触的刹那,如同泥牛入海,被那铅灰色的皮肤无声无息地吸收、湮灭。
白发少女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赤红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
她能感觉到自己拳头上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在触碰到对方掌心的一瞬间,就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深邃、仿佛连接着大地核心的吸力疯狂吞噬!
“力量传导系数……低于阈值。”“熔炉”平板的声音响起,银白的眼珠毫无感情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白发少女,“判定:物理冲击无效化。”
他摊开的手掌五指猛地向内一收!
一股沛然莫御、如同液压机启动般的恐怖握力瞬间爆发!
“呃啊——!”白发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条手臂被那只金属手掌死死攥住!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深红色的气芒在她手臂上疯狂闪烁,试图抵御那可怕的挤压,却如同投入大海的火星,瞬间熄灭。
“熔炉”手臂一振,如同甩脱一件无用的垃圾。
白发少女娇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抛飞出去!轰隆一声巨响,重重砸在远处一台扭曲变形的金属氧气瓶上,将那厚重的金属罐体都砸得凹陷下去。
她蜷缩在废墟里,痛苦地呛咳着,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包裹着手臂的黑色作战服布料瞬间被洇湿了一大片。
赤红的眼瞳死死盯着“熔炉”,燃烧着愤怒、痛苦,还有一丝更深沉的、被绝对力量碾压的屈辱。
“不稳定因素一,压制。”“熔炉”收回手,银白的视线转向僵在原地的苏予安,如同锁定下一个目标。“不稳定因素二,清除程序启动。”
那毫无情感的宣告如同丧钟,敲在苏予安紧绷的神经上。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几乎让她窒息。跑?在这怪物面前,能跑到哪里去?打?连那个恐怖的白毛都像玩具一样被扔飞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后退一步,双手在胸前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扭曲变形地结印。
无形的能量在掌心前方疯狂扭曲、坍缩,发出“噼啪”的微弱爆鸣,极不稳定地跳跃着。
“去!”苏予安将凝聚的不稳定能量如同投掷标枪般,猛地刺向“熔炉”!
嗡!
一道扭曲、模糊、边缘如同锯齿般的半透明气刃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目标!这是她压榨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残渣的孤注一掷!
“熔炉”那双银白的“透镜”微微转动,似乎对这道歪歪斜斜、能量极不稳定的攻击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他依旧没有闪避,只是再次抬起了左手,铅灰色的掌心正对着袭来的气刃。
嗤——!
气刃狠狠撞上“熔炉”的掌心,发出一声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刺响。狂暴的切割能量瞬间爆发,试图撕裂那层看似单薄的铅灰色皮肤!
然而,那足以切开普通钢铁的气刃,在“熔炉”的掌心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发亮的白色刻痕,如同用粉笔在金属上划过。紊乱的能量流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四散飞溅,切割着周围的地面和墙壁,留下道道深痕,却无法撼动“礁石”分毫。
刻痕周围的铅灰色皮肤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水面的涟漪,那浅浅的白色印记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消失,皮肤恢复如初,光洁得仿佛从未被攻击过。
“能量冲击等级:低。属性:风系衍生变种。构型:粗糙,效率低下。”“熔炉”平板地分析着,银白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观察与记录,“判定:术式攻击无效化。”
无效化……物理和术式攻击……全部无效?!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予安。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大脑因精神力的过度压榨和绝望而一片空白,视野边缘泛起浓重的黑雾。身体最后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在四肢百骸蔓延。
“熔炉”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靴底踏碎玻璃,发出清脆而冷酷的声响,如同死神的脚步。
他铅灰色的手掌抬起,五指并拢,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深紫色幽光——那绝非术式的能量,更像是一种……被高度压缩的、纯粹的“湮灭”概念。
苏予安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成针尖大小。她想动,想躲,可身体僵硬得像被焊死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地笼罩下来。
就在那只带着湮灭气息的手掌即将触及苏予安额头的刹那——
“呜……呜哇……”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突然从白发少女蜷缩的方向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予安和“熔炉”的动作同时一顿。
只见白发少女挣扎着从氧气瓶的凹陷里抬起头,原本燃烧着狂怒战意的赤红眼瞳,此刻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小嘴委屈地瘪着,脸颊上沾着灰尘和血迹,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她望向苏予安,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喂!粉毛的!”她抽噎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反而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快!快想想办法啊!叫……叫你‘主人’来啊!呜呜……要不是只能用我家宝宝的身体来……这个铁皮罐头……他、他会弄坏我家宝宝的!救救我家宝宝吧……呜呜呜……”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血迹和灰尘,糊成一团。
宝宝?
苏予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莫名其妙的哭诉弄得脑子一懵。主人?她指的是……顾清浅?还有“宝宝”是什么?
看着白发少女哭得伤心欲绝、真情流露的样子,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苏予安的脑海。
难道这个战斗力爆表、性格恶劣的白毛少女……也是某个“梦魇”?
她口中的“宝宝”,就是她的“猎物”?就像顾清浅和自己?!
这个念头让苏予安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了卫衣领口下那个冰冷坚硬的金属项圈轮廓。屈辱感和一丝荒谬的共鸣交织在一起。
“熔炉”银白的瞳孔似乎因白发少女这不合逻辑的哭诉而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微不可察的凝滞。执行逻辑似乎出现了一丝干扰。
他那只萦绕着深紫色幽光的手,悬停在距离苏予安额头不足半尺的空中。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和一丝被“主人”二字激起的、混杂着羞耻的决绝,如同最后的火星点燃了枯草。
苏予安猛地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所有无用的挣扎和恐惧,将全部残存的意念、所有的不甘与愤怒、连同那深入骨髓的、对顾清浅的复杂依赖,如同压缩到极致的炸弹,狠狠撞向意识深处那个冰冷而熟悉的印记!
没有言语,只有最纯粹、最强烈的呼唤与求救!如同溺水者伸向唯一可能存在的浮木!
救我——!
这个无声的呐喊在她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熔炉”悬停的手掌再次压下,深紫色的幽光距离苏予安的皮肤只有一线之隔。冰冷的气息已经刺痛了她的眉心。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白发少女的抽泣声,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声,“熔炉”靴底碾碎玻璃的细微声响……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在苏予安的意识即将被那湮灭的紫光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震鸣,毫无预兆地荡漾开来。如同投入绝对静水的一粒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地抚过整个ICU空间。
“熔炉”那只带着湮灭紫光的手掌,如同被无形的琥珀包裹,骤然凝固在半空,距离苏予安的眉心不到一寸。深紫色的幽光剧烈地闪烁、扭曲,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空间本身发生了诡异的畸变。
以苏予安为中心,她身侧那片布满污渍和裂痕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向上“卷曲”了起来。
不是破碎,更像是一幅厚重油画的一角,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带着一种慵懒而精准的力道,随意地向上一掀。
画布被掀开,露出了其后隐藏的“真实”。
一只穿着黑色圆头小皮鞋、包裹在透亮黑色丝袜里的脚,优雅地踏了出来,踩在ICU冰冷肮脏、布满碎玻璃的地面上。鞋尖点地,无声无息。
紧接着,是线条优美的小腿,被深蓝色、带着白色蕾丝花边的精致裙摆堪堪遮住大腿根。
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每一次摆动都让底下包裹在黑色丝袜里的大腿肌肤若隐若现。
然后,是纤细的腰肢,被一件同样深蓝色、裁剪合体的水手服上衣妥帖地包裹。上衣的领口系着小小的白色领结,勾勒出胸前青涩却诱人的弧度。
最后,一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庞,从被掀开的“空间画卷”后完全显露出来。
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落肩头,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角。深不见底的黑眸微微弯起,如同月牙,里面清晰地映着苏予安那张因极度惊骇和劫后余生而呆滞的脸庞。
挺直的鼻梁下,色泽饱满的唇瓣向上弯起一个完美的、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愉悦的弧度。
她微微歪着头,黑亮的发丝从肩头滑落一缕,目光慢悠悠地扫过凝固的“熔炉”,扫过瘫在废墟里、挂着泪痕目瞪口呆的白发少女,最终,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落回苏予安身上。
清泠悦耳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如同羽毛搔刮着死寂的空气,清晰地响起:
“啧……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