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安的世界只剩下破碎的噪音与刺目的白。耳中是永无止境的、能将颅骨碾碎的尖利嗡鸣,视野被搅成一片混沌的、不断闪烁扭动的惨白浆糊。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的剧痛,胃里翻搅着酸水,喉咙火烧火燎。
她像个被扯掉线的木偶,身体在虚空中沉浮、旋转,唯一真实的触感是背上徐思贤那轻得惊人的分量,以及自己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
模糊的色块在晃动,似乎是手电筒的光柱。几个扭曲变形的女声穿透厚重的耳鸣帷幕,断断续续地扎进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被拉长、变形的尖锐感:
“……确认……目标……状态……”
“……背上有……另一个……体征……”
“……强光……冲击……处理……”
她感觉有人靠近,试图触碰她背上的徐思贤。身体的本能让她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抗拒,但眩晕和虚脱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箍着徐思贤腿弯的手指被一股温和但不容置疑的力量掰开。肩头的重量骤然一轻,那股属于徐思贤的、混合着血腥和灰尘的微弱气息也随之飘远。
“呃……”她想开口,喉咙里却只挤出破碎的气音,像砂纸摩擦。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汗水,在她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冰凉的沟壑,视野更加模糊。
有人扶住了她发软的身体,动作专业而迅速。冰凉坚硬的触感贴上后背,是担架的金属边框。紧接着,粗糙的织物质感包裹了她,她被小心地平放下来。
世界在担架的轻微颠簸中持续摇晃、旋转。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强行钻入鼻腔,盖过了医院废墟的腐败气息。
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如同退潮的海水,极其缓慢地、粘稠地开始消退,但脑袋里那口被疯狂敲击的巨钟依旧在轰鸣。
她徒劳地眯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只能从肿胀的眼睑缝隙里捕捉到上方飞快掠过的、破碎而扭曲的顶灯光影,以及几张晃动着的、戴着口罩、表情模糊不清的女性面孔。
“……体征……稳定……脱水……观察……”
“……另一个……骨折……处理……”
“……通知……江组长……”
江荨的名字像一根细针,短暂地刺破了混沌。苏予安想抬手,想喊,想告诉她们自己还“活着”,但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被,兜头盖脸地压了下来,将最后一点挣扎的意识也拖入黑暗的泥沼。
嗡鸣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沉溺的宁静。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模糊地感觉到担架似乎停了下来,旁边很近的地方,传来另一个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
没有痛苦,没有嗡鸣,没有刺眼的光。
意识如同漂浮在温暖而平静的水面上,缓缓上浮。苏予安睁开眼,视野清晰得不可思议。
映入眼帘的是一盏造型繁复、垂落着水晶流苏的枝形吊灯,散发着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淡雅的冷香,干净得不染尘埃。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触感极佳的丝绒薄被。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卧室,装饰风格带着古典的优雅与一丝克制的奢华。象牙白的墙壁,深色的胡桃木家具线条流畅,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蓝色丝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一切都崭新、整洁,却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生活的气息。没有散落的书本,没有随手放置的衣物,没有照片,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某个具体人物的印记。
精致得像高级酒店的样板间,冰冷而空旷。
清爽。这是苏予安意识回归后的第一个感觉。之前被震爆弹摧残得七荤八素的感官,此刻像是被彻底洗涤过,轻盈而敏锐。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身上还是那件宽大的深色连帽卫衣和半旧的帆布裤,只是灰尘和血迹消失无踪。
“嘶……爆一下真要命……”她揉着仿佛还残留着幻痛的太阳穴,低声咕哝。
噩梦般的废墟医院、恐怖的“熔炉”、顾清浅的降临与消失、还有江荨最后那声惊怒交加的呼喊……记忆碎片汹涌回流,让她心头一紧。
徐思贤!
她猛地转头看向旁边,宽大的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但昏迷前那近在咫尺的微弱呼吸……他应该也被送到这里了?
念头刚起,一个慵懒而带着戏谑的声音仿佛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耳语:【‘参观’时间到咯,小予安。隔壁房间,有惊喜等着你呢。】
顾清浅!苏予安瞬间僵住,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她警惕地环视这个空旷冰冷的房间,后背渗出冷汗。那恶魔果然在!她说过要自己来“参观”徐思贤的梦……这就是梦境?她人呢?难道只是通过意念在监视?
没有回应。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安静得令人窒息。那股清冷的香气似乎也淡去了。
苏予安绷紧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线,但巨大的不安感并未消失。她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深色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向紧闭的卧室门。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时,她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板,钻进了她的耳朵。
“……呜……别……放开……”
是徐思贤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尾音颤抖,充满了抗拒和……羞窘?
紧接着,另一个陌生的、带着点甜腻喘息的女声响起,黏黏糊糊,像融化的蜜糖:“……宝宝……你好香啊……再让我亲亲嘛……就一下……好不好嘛宝宝……”
苏予安的眼睛瞬间瞪大,湖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这什么情况?!徐思贤在梦里被人……非礼?!
【不去看看吗?】顾清浅那带着恶劣笑意的声音又在她脑子里轻轻挠了一下。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苏予安的头顶,混杂着对朋友的担忧和一种被戏耍的愤怒。她猛地压下门把手,厚重的实木门被她用力推开,撞在门吸上发出一声闷响!
“徐思贤!我来救你了!!你在干什——”
质问的尾音戛然而止,卡在苏予安的喉咙里。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大脑瞬间宕机。
房间的布置与她醒来那间如出一辙,同样空旷精致得不近人情。唯一的光源是床头一盏暖色调的壁灯,将中央那张大床笼罩在暧昧的光晕里。
徐思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此刻的白发赤瞳女身状态——正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死死地压在柔软的草莓印花被褥里。
那身影有着一头极其醒目的哈密瓜绿色短发,发梢微微翘起,在灯光下泛着糖果般的光泽。
她身上赫然穿着与顾清浅同款的、剪裁合体的深蓝色水手服,白色领结系得一丝不苟。
此刻,这位绿发JK正像只找到心爱玩具的树袋熊,整个人都扒在徐思贤身上。
她一条腿强势地压着徐思贤的腰,双手紧紧箍着对方纤细的手腕,将其死死按在头顶两侧的枕头上。
她的脸埋在徐思贤的颈窝里,贪婪地蹭着,呼吸灼热而急促,嘴里不停地发出黏腻的呓语:
“宝宝……你好软……好香……让我亲亲嘛……就一下……唔……好喜欢……好喜欢你啊宝宝……”
徐思贤徒劳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拥抱。他那头银白的短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赤红的瞳孔因羞愤和惊恐而睁得极大,脸颊连同耳根都烧得通红。
细碎的呜咽和徒劳的挣扎被对方轻易压制:“……放……放开……别……呜……不要……”
就在苏予安破门而入,声音响起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绿发JK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闯入毫无所觉,依旧执着地往徐思贤颈窝里拱,甚至试图去蹭他的脸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宝宝乖……别动嘛……”
而被压在下面的徐思贤,身体却猛地一僵,像被瞬间冻成了冰雕。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谁时——是那个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救了他的、穿着卫衣的粉发少女
他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随即又以更汹涌的姿态重新涌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忘记了挣扎,只剩下僵硬和一种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的绝望。
“……”苏予安张着嘴,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眼前的画面冲击力过于巨大,荒诞、尴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滑稽。
看着徐思贤那副“生无可恋”、“社会性死亡”的表情,一股强烈的、不合时宜的笑意如同气泡般不受控制地在她胸腔里翻涌,直冲喉咙。
“噗……咳咳!”她猛地捂住嘴,硬生生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爆笑憋了回去,变成一阵剧烈的呛咳,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
她赶紧扭过头,避开徐思贤那几乎要杀人的羞愤目光,脸颊憋得通红,眼角甚至因为强忍笑意而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完了完了完了……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在疯狂刷屏。这下徐思贤怕是要恨死她了!这哪是来救人,简直是来给他公开处刑外加鞭尸的!顾清浅!这绝对是那个恶劣恶魔故意安排的“惊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时刻,那个扒在徐思贤身上、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的哈密瓜色绿发少女,终于像是被苏予安的咳嗽声打扰到了一点点。
她动作顿住,极其缓慢地、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从徐思贤的颈窝里抬起了头。
灯光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相当精致可爱的娃娃脸,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同样是极其罕见的、剔透的绿色,此刻却蒙着一层迷离而狂热的水雾,像喝醉了酒。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饱满的嘴唇不满地微微嘟起。
她的目光完全没有焦距,仿佛穿透了苏予安,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
当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身下徐思贤那张羞愤欲绝的脸时,那双迷离的琥珀金眸瞬间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如同实质般的痴迷光芒!
“宝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甜腻得发齁,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喜,“你脸红了!好可爱!啊啊啊!太可爱了!!”
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完全无视了门口快要咳断气的苏予安,猛地低下头,目标直指徐思贤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
“呜——!!”徐思贤发出绝望的呜咽,猛地闭上眼,身体因极致的羞耻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却如同被钉住翅膀的蝴蝶,根本无法挣脱。
“喂!等等!”苏予安再也顾不上憋笑,也顾不上尴尬了。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她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这绿毛丫头什么来头?疯了吗?!
然而,她的脚刚抬起,一股无形的、粘稠的阻力瞬间包裹了她的身体。
空气仿佛变成了沉重的凝胶,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困难。是梦境的规则?还是……顾清浅的“贴心服务”,让她安心“参观”?
苏予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嘟起的、带着狂热气息的唇,距离徐思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