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在苏予安脸上，跳跃的光影勾勒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略显空洞的眼神。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风扇运转时的嗡鸣和她自己偶尔变换坐姿时，衣物摩擦椅面发出的细微窸窣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混合着身体深处未散尽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微妙酸软，像潮水般缓慢地侵蚀着她。先前那番徒劳的自我验证非但没能带来解脱，反而像开启了一个无法填满的黑洞，让那份源自梦境、被强行拔高的渴求变得更加清晰和磨人。
她烦躁地抓了抓脑后随意束起的粉色马尾，发丝蹭过颈侧，带来一丝微痒。
不想思考，不想感受。
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略显凌乱的桌面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那台许久未动过的电脑主机上。屏幕暗着，像一块沉默的黑色积木。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按下了开机键。
熟悉的模拟器启动音效过后，屏幕亮起，映入眼帘的是《魔法少女物语》那色彩缤纷、充满幻想风格的主界面。背景音乐轻快活泼，带着一丝怀旧的味道。
她愣了几秒，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登陆过这个游戏了。上一次玩，大概还是男身状态，为某个活动熬夜刷材料的时候。
手指无意识地移动光标，点开了角色界面。穿着华丽战斗服、手持星辰法杖的看板娘“花千羽”立刻活力十足地转了个圈，元气满满的语音随之响起：“今天也要为了守护世界的笑容而努力哦！队长！”
依旧是那清脆悦耳、充满阳光气息的声线，每一个音节都跳跃着毫无阴霾的积极能量。苏予安听着，紧绷的心弦似乎莫名地松弛了一点点。至少，这里还有确定不变的东西。
她习惯性地点开了角色的详细语音列表，找到了那条标注着“战斗失利”的语音，轻轻点击。
屏幕上的花千羽立刻换上了一副气鼓鼓的表情，叉着腰，先前那股子元气被一种夸张的愤懑取代，原本清脆的嗓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接地气的暴躁：“靠！行动又失败了，队长你哔哔哔哔！”
听着这极度反差、甚至带点粗俗的熟悉抱怨，苏予安几乎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虽然只是电子合成音，但那股子真情实感的“怨念”却莫名地戳中了她，驱散了些许盘踞在心头的阴郁和身体的不适感。
“还是纸片人好……”她低声嘟囔着，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简单，直白，不会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大不了，我对纸片人发电！”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热，但一种破罐破摔的轻松感也随之而来。
她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顾清浅那张带着恶趣味笑容的脸和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梦境碎片暂时甩出去，然后握紧了手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在刷副本、做日常、看纸片人美少女们各种或帅气或可爱的演出中度过了。屏幕的光影在她湖蓝色的眼眸中明灭，指尖熟练地按动着按键，发出哒哒的轻响。
她刻意放空了大脑，不再去纠结身体那恼人的异样感，也不再试图剖析自己那些混乱的情绪，只是沉浸在这种无需思考的、机械性的快乐里。
直到窗外天色渐暗，肚子传来一阵明显的饥饿感，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就这样玩了一整个下午。
放下发烫的手柄，伸了个懒腰，身体各处依旧泛着使用过度的酸软，尤其是腰肢，伸展时带来一种微妙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箍过的绵软感。她蹙了蹙眉，决定用食物来填补空虚。
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手指划拉着屏幕，琳琅满目的美食图片却一时难以勾起她太大的食欲。最后只是随意地点了一份常吃的照烧鸡排饭，加了份温泉蛋，然后下单付款。
等待外卖的时间里，她起身去倒了杯水。走过穿衣镜时，镜中的身影让她脚步顿了顿。宽大的男式衬衫——大概是之前慌乱中从衣柜里扯出来套上的——下摆刚好遮到大腿中部，下面光溜溜的两条腿笔直而纤细，踩在地板上，脚趾无意识地蜷缩着。粉
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略显松散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张脸越发小巧精致。脸上还带着长时间面对屏幕后的些微倦怠，湖蓝色的眼睛因为专注游戏而显得有些朦胧。
这副样子……确实有点邋遢，又有点说不出的……居家的诱惑？她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形容词弄得一阵恶寒，赶紧灌了几口凉水，压下那点不自在。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无聊地翻看着手机里和徐思贤的聊天记录——最后几条还是她之前发出去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复。
她趿拉着拖鞋走过去，透过猫眼确认了一下是外卖员，然后打开了门。
“您好，您的外卖……”门外穿着制服的年轻外卖员递过袋子，话语在抬头看清她时突兀地顿住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在她脸上、披散着粉发的肩头、以及那件过于宽大、领口微微歪斜露出一点锁骨的衬衫上快速扫过，脸上迅速浮起一层不太自然的红晕。
苏予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拉了拉衬衫下摆，低声道：“谢谢。”
她接过袋子，指尖短暂地触碰到了外卖员的手，对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眼神更加慌乱地飘忽起来。
苏予安没多想，以为他只是赶时间，又说了一句“辛苦了”，便准备关门。
“呃……那个……”外卖员似乎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没、没事！祝您用餐愉快！”
门在眼前关上，隔绝了外面楼道的光线。年轻的外卖员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愣了好几秒，才猛地抬手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颊，低声嘟囔着：“靠……长得跟明星似的……这又是让哪个小子享福了。”
门内，苏予安对此一无所知。她把外卖拿到茶几上打开，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这才感觉胃里空得厉害。
她重新坐回地毯上，拆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沾满照烧汁的鸡排送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起来。吃得有些急，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点酱汁。
就在她吃得半饱，心情稍微放松下来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辅导员”三个字。
苏予安心里猛地一咯噔，差点被嘴里的饭粒呛到。她慌忙咽下食物，又赶紧抽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被发现了？请假没请够？还是……她女身的样子被谁看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痒意和心慌，刻意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一些，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王老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一丝刻意营造出的、有气无力的虚弱感。
电话那头传来辅导员略带关切和一丝不耐的声音：“苏予安啊，你感冒好点没？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咳……咳咳……”苏予安顺势咳了两声，演技略显浮夸但足以糊弄过去，“还好……就是有点重，嗓子哑得厉害……”
“哦，多喝热水，好好休息。”辅导员例行公事地关心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那什么，你能联系上徐思贤吗？”
徐思贤？苏予安一愣，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徐思贤？她……怎么了？”
“她今天没来上课，电话打过去一直是关机状态。我问了她室友，也说从昨天下午就没见着她人。”辅导员的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抱怨，“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生病请假也就算了，这突然玩失踪算怎么回事？联系不上人，她家里人那边我怎么交代？”
苏予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没上课？手机关机？从昨天下午就不见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昨天分别时，徐思贤那双强撑着开朗、实则深处藏着不安和脆弱的赤红色眼眸，还有自己那几句干巴巴的、没能说出口的安慰。
“我……我不知道她去哪了。”苏予安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真实的焦急，差点忘了伪装嗓音，“我昨天见过她之后，就回家休息了。之后给她发消息也没回。”
“那你赶紧试着联系联系她！”辅导员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语气急促起来，“问问她朋友，或者想想她常去的地方！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找到了赶紧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好的好的，王老师，我马上联系她。”苏予安连声应着。
辅导员又抱怨了几句现在的学生难管，才终于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苏予安愣愣地放下手机，先前因为游戏和食物而暂时压下去的不安和焦躁如同退潮后再次翻涌上来的浊浪，瞬间将她淹没。
徐思贤不见了。
她立刻解锁屏幕，点开和徐思贤的聊天窗口，手指飞快地打字：「徐思贤！你在哪？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去上课？看到速回电话！」
发送。
她盯着屏幕，期盼着那个熟悉的头像旁边立刻出现“正在输入”的提示。
没有。
聊天界面静悄悄的，她之前发的那几条询问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未读。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徐思贤虽然有时候会闹点小脾气，但绝不是这种会无缘无故玩消失、让周围人担心的人。
尤其是在她刚刚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心理状态极不稳定的当下。
她又尝试着拨打了徐思贤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她猛地从地毯上站起来，也顾不上吃了一半的外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宽大的衬衫下摆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露出笔直的双腿。
她会去哪？回家？不可能，她那个状态根本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去找以前的朋友？那些朋友现在还能认出她吗？或者……去了那个电玩城？
对，电玩城！她昨天提到过的，遇到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去那里躲避。
苏予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拿起手机想给江荨打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又迟疑了。直接告诉江荨徐思贤可能失踪了？万一徐思贤只是手机没电了，或者单纯想一个人静静呢？贸然上报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而且，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她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先给江荨发条信息试探一下。
她点开和江荨的聊天框，斟酌着用词：「江组长，在忙吗？有点事想问问……你那边今天有看到徐思贤吗？」
发送。
等待回复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她坐立难安，视线频频扫过手机屏幕，又忍不住望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透过窗户玻璃，在昏暗的室内投下模糊的光斑。安静的房间裡，只剩下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不安分的跳动声。
徐思贤……你到底在哪？
她重新坐回地毯上，蜷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粉色的马尾辫垂在一侧。一种无力感和担忧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甚至暂时盖过了身体那些难以启齿的感受。
她盯着茶几上吃剩的、已经渐渐冷掉的外卖，再也提不起半点胃口。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不好的猜想，每一个都让她心惊肉跳。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是江荨的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