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最粘稠的原油,瞬间灌满了徐思贤的四肢百骸,将她牢牢钉死在粗糙的砖墙上。每一次试图吸入的空气都像是裹满了冰碴,刺痛着喉咙,却无法缓解肺叶的灼烧感。
眼前的身影,那件熟悉的长款风衣,那头垂落遮掩面容的长发……是她!那个曾经将她如同人偶般摆布、带来无尽噩梦的长发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苏予安明明说过……明明说过她已经……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和能力都被极致的惊恐冻结。她看着那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优雅地、慢条斯理地伸向自己的脸颊,甚至连闭上眼睛的力气都已失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阴影逼近,等待着那冰冷触感的降临,如同等待断头台的铡刀落下。
预想中的触碰并未到来。
那只手在几乎要碰到她皮肤的前一刻停了下来。女人微微偏着头,被长发遮掩的面容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玩味意味的低笑。
“怎么……”女人的声音透过发丝的屏障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沙哑质感,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相互摩擦,“看到我,很意外?”
徐思贤的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赤红的瞳孔缩到极致,倒映着对方模糊的身影。
“托你们的福。”女人继续说着,语气平缓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毒刺,“我最满意、最引以为傲的‘容器’之一……可是被你们彻底毁掉了呢。”
那只悬停的手缓缓下移,指尖虚虚划过徐思贤的脖颈,虽未真正接触,却带来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意。
“让我想想……”女人的声音里渗入一丝伪装的思索,“该怎么‘回报’你们这份大礼才好?”
“回报”两个字像是一把冰锥,猛地刺破了徐思贤僵硬的恐惧。一股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挣扎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神经。
跑!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最后抓住的稻草,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力量。她猛地扭身,试图从墙边挤开,朝着巷子另一端的光亮亡命奔去。
然而她的动作在对方眼中,迟缓得如同慢放的镜头。
刚刚迈出一步,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便如同鬼魅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呃!”徐思贤的惊呼被瞬间掐断在喉咙里。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传来,她的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像一只被扼住脖子提起的幼猫。
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肺部疯狂地渴求着氧气,却徒劳无功。视野开始模糊,边缘泛起黑暗的涟漪。耳边是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极其微弱可怜的嗬嗬声。
在意识逐渐剥离、沉入无边黑暗的边际,无数破碎的画面和情绪却如同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
最初……是梦中那些模糊的、偶尔掠过的绿发少女的剪影。她曾以为那只是自己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象,是自己压抑久后的投影。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一切的开端,是莉莉安·梅尔最初悄无声息的渗透。
然后是莉莉安那张带着痴迷笑容的脸,无处不在的纠缠,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喜爱”宣言,像湿滑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无所适从,让她恐惧又厌烦。
接着是那个雨天……身体撕裂般剧痛后的陌生感,镜子里那头刺眼的银发和赤红的瞳孔……世界天翻地覆。熟悉的球场、队友的嬉笑打闹、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周遭或好奇或怜悯或恶意的目光,以及这具柔弱、陌生、需要小心翼翼隐藏的躯壳。
是苏予安……那个平时看起来有点散漫、爱吐槽、打球时却意外认真的哥们。
在电玩城的喧嚣中,他笨拙地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就在刚才,他还是挡在了那个恐怖恶魔面前,对着她吼叫让她快跑……
愧疚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她之前还那样吼他,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在他身上……可他……
对不起了,爸妈……没能成为你们期望的样子,还变成了这样……最后连解释都没能好好说一句。
对不起,安哥……对不起,我一直给你添麻烦,还冲你发脾气……
对不起,江组长……辜负了你的收留和信任……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颈间的钳制骤然消失。
她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冰冷粗糙的地面撞击着身体,肺部本能地痉挛着,大口大口吸入混合着尘埃和腐烂气味的空气,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直流,眼前一片模糊。
恍惚间,她看到那个长发女人似乎歪了歪头,像是在倾听什么。
然后,那女人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向后飘退,瞬息间便消失在巷子更深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劫后余生的茫然笼罩了徐思贤。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刚才的真实。极致的恐惧过后是脱力的虚软,眼皮沉重得无法抬起,意识终于彻底断线。
……
意识重新凝聚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午后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暖意,以及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的、令人心安的砰砰声。
徐思贤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熟悉的大学篮球场,橡胶地面,绿色的铁丝网围栏,几个穿着篮球服的身影正在跑动。
他低头看向自己——宽大的球衣,运动短裤,属于男性的、带着薄薄肌肉的手臂,还有手里熟悉的篮球触感。
是梦?他用力捏了捏拳头,真实的触感传来。
“思贤!发什么呆呢!传球!”场边传来熟悉的喊声。
他循声望去,看见苏予安正站在场边,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额上带着运动后的薄汗,朝他挥着手,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却又熟稔的表情。“打完这把吃饭去了,快点!”
是安哥……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上徐思贤的心头。
他几乎要哽咽出来,连忙用力点头,运球转身,想要将球传过去。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正在卡位抢篮板的队友落地时重心不稳,惊呼着朝他撞了过来!
砰!
徐思贤被结结实实地撞倒在地,手肘和屁股传来熟悉的钝痛。篮球脱手滚向一边。
“我靠!没事吧思贤?”撞人的队友赶忙道歉。
“没事没事!”徐思贤呲牙咧嘴地摆摆手,这熟悉的球场小意外反而让他更加确信——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一切都还正常的时候!
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啧,走路都能被撞。你没事吧?”是苏予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
徐思贤笑着抬头,下意识地就要握住那只手:“我?我就是被撞了一下,能怎么样……”
话语卡在喉咙里。
伸到他面前的那只手……白皙,纤细,和他记忆中苏予安那双打球时满是细微伤痕和薄茧的手完全不同。
顺着手臂向上看去,站在逆光里的身影轮廓……纤细的骨架,略显单薄的肩膀,还有那张低下来看他的脸……
阳光勾勒出细腻的脸部线条,几缕粉色的发丝垂落,拂过光洁的额角。那双熟悉的眼眸此刻是清澈的湖蓝色,正带着关切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望着他。
“思贤,嘶……你怎么样……”那声音清亮悦耳,分明是……
徐思贤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被冰水浇头,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方才梦境温暖的假象。
“安哥……你……你怎么……”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
眼前的身影开始晃动、重叠,男身苏予安的形象和那个又在那次遇袭后惊鸿一瞥的粉发少女形象疯狂地交错闪烁!
“不……不对……这是梦……”他猛地意识到,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眼前的“苏予安”似乎微微歪了歪头,粉色的长发滑过肩头,湖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没听清他的话,又像是没理解他的震惊。
周围的篮球场、阳光、队友的喧哗声开始如同退潮般迅速模糊、消散,色彩剥落,声音远去。
……
徐思贤猛地睁开双眼。
冰冷的、粗糙的地面触感再次回归。后脑勺隐隐作痛,喉咙依旧火烧火燎地痛着。夜晚小巷特有的潮湿阴冷空气包裹着他,带着垃圾淡淡的腐臭味。
他正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一面斑驳的砖墙。
而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躺着那个长发女人。她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歪倒着,脖子扭向一个诡异的角度,脸深深埋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更让徐思贤心脏骤停的是——
另一个身影正蹲在那女人旁边,似乎刚刚确认完她的状态,然后转过头来看向他。
一头如同樱花般柔和的粉色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醒目,几缕发丝黏在微微汗湿的额角和脸颊。
湖蓝色眼睛此刻正望着他,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少女白皙精致的脸上沾了点灰尘,嘴角甚至有一小块新鲜的瘀青,额角还有一道细细的、已经不再流血的划痕。她似乎也经历了一场恶斗,呼吸略显急促。
然而,在看到徐思贤睁开眼的那一刻,那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拨开云雾的晴空,一种纯粹而明亮的喜悦瞬间驱散了所有疲惫和紧张的阴霾。
她几乎是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笑容,那笑容极大地冲淡了她外貌带来的那种不真实的精致感,变得生动而温暖。
“思贤,”她开口,清亮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放松和关切,“你没事就好。”
徐思贤呆呆地看着她,看着那熟悉的、此刻却属于少女的眉眼,看着那头刺眼的粉色长发,看着那个灿烂得让他鼻子发酸的笑容。
大脑一片空白。
方才梦境与现实的剧烈割裂,濒死的恐惧,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和不安,以及眼前这巨大到无法理解的冲击……所有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内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她只是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