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安看着徐思贤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混着尘土,变成一道道滑稽又可怜的黑印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疲惫,像羽毛般落在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里。“思贤,你怎么又哭了……”
徐思贤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狼狈,下意识抬起还算干净的手背去擦,结果反而把泪水晕开,抹成了更大一片花猫似的污迹。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她显得格外稚气。她一边抑制不住地小声抽泣,肩膀微微耸动,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安哥……是、是你吗?”声音瓮瓮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苏予安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湖蓝色的眼睛眨了眨,随即试图扬起一个更灿烂、更无辜的笑容,打着哈哈道:“不是啊,我是……我是……”
她眼神飘忽了一瞬,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借口,最后干巴巴地接上,“我是特殊事件调查科的同事嘛,正好巡逻到这……”
徐思贤望着她,赤红的瞳孔里水光潋滟,那里面清晰的映出苏予安此刻的模样——樱粉色的长发,精致却沾了灰尘与细微伤痕的脸颊,以及那双试图掩饰却终究透出熟悉感的湖蓝色眼睛。
她看着苏予安那明显底气不足、试图蒙混过关的表情。忽然间,一直紧绷着、充斥着恐惧和绝望的心弦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了然和一丝微弱欣喜的情绪涌了上来,冲淡了哽咽。
她竟真的跟着破涕为笑,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嘴角扯动着,发出一个极轻的、带着气音的笑声。“骗人……”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下子戳破了那层薄薄的伪装。
苏予安看着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小花脸,看着她眼中那一点点重新亮起来的、属于“徐思贤”的生气,心里那点负隅顽抗的隐瞒念头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肩膀微微松懈下来,一直挺直的脊背也靠回了冰冷的砖墙,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认命般的轻松:“……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徐思贤依旧泛红的眼眶上,声音放缓了些,“不过也好……能让你振作点,也好。”
确认了心中那离奇的猜想,巨大的冲击感反而让徐思贤的哭泣渐渐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混杂着委屈和埋怨的情绪。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地又擦了一下眼睛,结果把眼眶揉得更红了。
“安哥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控诉,“我真的……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每一天都像在做噩梦,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奇奇怪怪,我甚至不敢回家……我……”
她的话语有些混乱,像是找到了一个终于可以倾泻的出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重复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着她这副样子,苏予安心里也有些发酸。她想起自己刚变身那会儿的手足无措和恐慌,那种与世界割裂的孤立感。
她挪近了一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可靠:“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以为我就很容易吗?”
她试图让语气轻松点,“还记得安雅吗?就是那个给你做身体检查的干员,看起来很冷静专业的那个。”
徐思贤愣了一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迟疑地点点头:“记、记得。”
“她以前也被‘梦魇’纠缠过。”苏予安轻声道,“程度可能比我们还深。但她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在部门里工作,帮助其他人吗?”
这个消息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徐思贤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她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将那个总是面无表情、动作利落专业的女性和“梦魇”受害者联系起来。
“真的吗?”她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希冀,仿佛从这个例子中看到了某种模糊的可能性。
“是真的。”苏予安肯定地点点头,“所以,别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倒霉蛋,也别觉得这就一定是条绝路。虽然……过程是难受了点。”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
徐思贤沉默了下来,低着头,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巷子里只剩下她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声,以及远处城市模糊不清的喧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郁结和恐慌都随着这口气排出去一些。她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试图站起来。
苏予安见状,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扶她:“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那只伸到面前的手,白皙,纤细,指尖圆润,和他记忆中苏予安打球时那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偶尔擦伤的手完全不同。
徐思贤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目光像是被粘住了一样,顺着那只手缓缓向上移——线条流畅的小臂,不合身的宽大卫衣袖口,略显单薄的肩膀,最后,是那张低垂着看向她的、带着关切的脸。
樱粉色的发丝有几缕黏在微微汗湿的额角和脸颊,湖蓝色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晴空,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的倒影。
嘴角那块新鲜的瘀青和额角的细长划痕,非但没有折损这份精致,反而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真实感。
这一幕,与她昏迷前那个绝望的梦境诡异地重叠了。梦里,也是“她”向他伸出手……阳光,球场,变回原样的身体,还有……最终破碎的幻象。
徐思贤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又一个精心编织的梦魇。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苏予安,忘了动作,也忘了回应。
苏予安被她直勾勾的、带着茫然和一丝脆弱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在她面前招了招手:“喂,回神了?撞傻了吗?”。
徐思贤猛地眨了眨眼,像是从深水中浮上来一样,视线重新聚焦。脸颊后知后觉地漫上一层薄红,她有些慌乱地避开苏予安的注视,低下头,借着苏予安手臂的力量站了起来。脚踝处传来一丝轻微的扭痛,但并无大碍。
“没、没事……”她小声说,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尘,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顿了顿,终于想起了什么,目光越过苏予安的肩膀,看向不远处那个依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长发女人,心有余悸地问道,“对了……你……你是怎么……她……”
她指了指那个女人,又看向苏予安,眼中充满了困惑和后怕,“我记得我被她……然后好像晕过去了……你没事吗?那个恶魔呢?”
苏予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昏迷的女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她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然后抬手拍了拍徐思贤的肩膀,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这个嘛……我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你……”
徐思贤抬起头,看着苏予安那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的眼睛。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但此刻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看起来有些勉强:“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却掩饰不住那背后的苦涩和自嘲,“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的吗?”
苏予安看着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她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一旁斑驳的墙壁,语气带着点古怪的意味:“你……被那个过了吧?”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徐思贤一脸懵然地看向她,完全没理解这话里的含义:“什么啊?安哥?哪个?”赤红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纯粹的困惑。
苏予安看着她这副全然不懂的模样,眨了眨眼,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说道:“唉,我看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咯。”
那语调里带着点戏谑,又有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徐思贤被她笑得更加莫名其妙,脸上写满了问号:“到底什么啊?”
“你后面会知道的……”苏予安摆了摆手,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语气含糊地补充道,“等你……经历得再多点,就明白了。”
徐思贤看着她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皱起了眉。忽然间,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她的脑海——莉莉安·梅尔!那个纠缠她的绿发“梦魇”!
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喜爱”,那些无处不在的痴迷目光,还有……还有那些她被迫承受的、难以启齿的亲密触碰和戏弄……
难道……安哥指的是这个?
难道安哥他……他知道?他看到了?还是说……他也……
这个想法让徐思贤的脸颊“轰”一下瞬间爆红,像是要滴出血来,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一片绯色。极致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声音变得又急又羞又恼,几乎语无伦次:“等等!你……你你……我是不是……是不是在你面前被莉莉安给……那个……不行不行!这不公平!”
她猛地抬起头,虽然脸颊红得不像话,眼神却带上了一种奇怪的、豁出去的执拗,盯着苏予安,“你也要被我看!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让我去‘参观’一下!”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喊了出来,仿佛这样就能扯平那巨大的羞耻和劣势。
苏予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性的发言和直勾勾的目光弄得一愣,随即像是被呛到一样,猛地咳嗽了一声,脸上也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自在的红晕。
她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徐思贤那双燃烧着奇怪斗志的赤红眼睛,含糊其辞地嘟囔道:“额……这个嘛……咳,久不归我管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弭在喉咙里,只剩下巷子深处吹来的、带着凉意的风,拂过两人发烫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