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同情、好奇、以及一丝丝“原来你也有今天”的、近乎恶劣的探究欲，在她心里慢慢发酵。
她看着苏予安纤细的脖颈和微微发红的耳尖，忽然很想再问问，刚才到底是什么感觉？被那样对待……是不是真的……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不行不行，安哥肯定会炸毛的。她用力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好奇压下去，快走两步，试图找点别的话题打破沉默。
“那个……安哥，”她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回去之后，我保证不乱说！今天看到的，我全都忘掉！真的！”
苏予安的背影似乎又僵硬了一瞬。半晌，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最好是这样。”
“当然当然！”徐思贤连忙保证，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那……那你别生我气了哦？”
苏予安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些，但眼底的疲惫和窘迫依旧明显。
她看着徐思贤那副恨不得举手发誓的模样，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无奈和认命：“……我没生气。”只是有点想死。
后面半句她没说出口。但徐思贤仿佛接收到了信号，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凑近了一点：“那就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安哥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看着她这副瞬间阴转晴、没心没肺的样子，苏予安忽然觉得有点累。跟这傻孩子较什么劲呢。她揉了揉还在发痛的额角，低声道：“行了，快醒吧。梦里坐牢还没坐够吗。”
周围的景象已经模糊得只剩下色块，失重感隐隐传来。
徐思贤连忙点头：“哦哦，好！”
在她意识即将抽离梦境的最后一瞬，她听到苏予安又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却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下次别这么吓我了。你知道我看见你突然出现，脑子里都空白了吗。”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依赖？
徐思贤怔住了。
下一秒，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医疗部观察室。
墙角幽蓝的指引灯带散发着微弱的光晕，仪器屏幕上的绿色数字和曲线规律地跳动着，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并排的两张医疗床上，几乎是同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苏予安猛地吸了一口气，从躺椅上惊醒过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黑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收缩了一瞬，才逐渐适应现实的光线，聚焦在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上。
梦里那极致的羞耻感和徐思贤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微妙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心脏依旧跳得飞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没有项圈，触手是病号服柔软的布料。又悄悄掀开被子一角看了看——是熟悉的、属于男性的身体。她无声地松了口气，一股巨大的疲惫感随之涌上，让他几乎想立刻再睡过去，却又被残留的尴尬情绪搅得毫无睡意。
旁边床上，徐思贤也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像是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她眨了眨赤红色的眼睛，眼神有些迷茫，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苏予安。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撞在一起。
苏予安立刻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翻了个身，背对着徐思贤，拉起被子把自己裹紧，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她。动作间带着明显的、故作冷淡的意味。
安哥他……当时是真的害怕失去自己吗？这个认知让徐思贤心里微微一颤，那点刚刚在梦里滋生出的、微妙的优越感和探究欲忽然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覆盖了。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讨好：“安哥……你醒啦？”
背对着她的苏予安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徐思贤也不气馁，又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那个……梦里的事……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她说着，还真的举起三根手指，对着苏予安的后脑勺做出了发誓的手势，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
苏予安的背影依旧僵硬，但几秒后，一声闷闷的、带着明显不高兴的哼声从被子里传出来：“……哼。”
听到回应，徐思贤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肯出声就好。她再接再厉，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哎呀，安哥，别生气了嘛……我知道错了啦。下次、下次我肯定不乱说话了！也不突然跑过去了！”
“下次别这么吓我了。你知道我看见你突然出现，脑子里都空白了吗。”
徐思贤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以后一定小心，不吓你了……好不好？”
被子里的苏予安似乎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黑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审视着徐思贤，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诚意。
徐思贤立刻睁大眼睛，努力做出一个无比真诚的表情回望她。
两人对视了几秒。苏予安先败下阵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翘的黑发，语气硬邦邦的，却明显缓和了许多：“……行了行了，知道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就是原谅的意思了。徐思贤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虽然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分明，但语气明显轻快起来：“嗯！那安哥你快睡吧！我不吵你了！”
苏予安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重新躺平，闭上了眼睛。只是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
徐思贤也乖乖躺好，却没什么睡意。她侧躺着，面朝苏予安的方向，在昏暗的光线下偷偷打量着对方模糊的侧脸轮廓。
脑子里一会儿是梦里那个失神喘息、任人采撷的粉发少女，一会儿是眼前这个别扭又嘴硬、却会在危险时挡在她面前的“安哥”。
两种形象奇异地在脑海中交织、重叠。
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感觉在她心里悄悄蔓延。好像……抓住了安哥的某个把柄？看到了他完全不同、甚至堪称脆弱的一面？
这种认知并没有让她产生轻视，反而……反而觉得彼此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是一种共享了巨大秘密后的奇特联结感。
而且……安哥害羞和炸毛的样子……好像……是有点……
徐思贤赶紧打住这个危险的念头，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忽闪忽闪的。
观察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徐思贤以为苏予安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听到他忽然又开口，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困意，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下次再乱跑……就让莉莉安把你抓回去……关小黑屋……”
这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困极了的胡话，甚至带着点幼稚的赌气成分。
徐思贤愣了一下，随即差点笑出声来。她连忙捂住嘴，肩膀微微抖动了几下，才勉强忍住。
看来安哥是真的困迷糊了。居然用莉莉安来威胁她？这算什么威胁啊？而且……关小黑屋？这听起来怎么一点都不吓人，反而有点……
她眨眨眼，看着苏予安安静的睡颜，心里那点刚刚压下去的、微妙的念头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嗯……下次……或许可以……稍微……试探一下？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她悄悄弯起嘴角，也闭上了眼睛，在一片温暖的黑暗里，酝酿着某些无人知晓的小心思。
窗外的天色，依旧沉在一片浓重的墨蓝之中，离黎明尚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