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苏予安提着那个略显笨重的行李箱,和苏若初一前一后走进略显老旧的居民楼。
楼道里光线不足,声控灯随着脚步声迟钝地亮起,映出墙壁上斑驳的痕迹和些许小广告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各家各户晚饭后残留的、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到了。”苏予安掏出钥匙,打开家门。一股久未住人的、略显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家具木材和清洁剂的味道。
苏予安特地仔细打扫过,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反而缺少了点生活气息。
他侧身让苏若初先进门。女孩站在玄关,目光快速而安静地扫过客厅——一套有些年头的布艺沙发,木质茶几。她的视线在卧室门的方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
“房间在那边,”苏予安指了指次卧的方向,“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看看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我把箱子给你拿进去。”
“谢谢哥哥。”苏若初依言脱下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然后脚步轻缓地走到沙发边,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着,继续打量着这个她即将暂住的环境。
苏予安拎着箱子进了次卧。房间不大,但整洁干净,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味道。他
把箱子靠墙放好,心里盘算着明天得去超市再买点生活用品。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颊,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些,这才转身回到客厅。
苏若初已经坐在了沙发靠近扶手的一侧,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刻意的乖巧。电视没有打开,她似乎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
苏予安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明显的空位。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哥哥……”还是苏若初先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水面,“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苏予安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她。女孩琥珀色的眼眸正望着他,里面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妹妹对兄长的关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怎么突然这么问?”他扯了扯嘴角,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
“感觉哥哥有点心不在焉。”苏若初微微偏头,黑色的双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从餐厅回来路上,还有刚才……好像总在走神。”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脸色看起来也有点疲惫。”
苏予安喉咙有些发干。他当然不能说实话——难道要告诉这个刚见面的“妹妹”,自己刚才在餐厅碰到了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的长官,并且随时可能被卷入与邪恶组织的战斗,甚至还有当着她的面突然变成粉毛美少女的风险?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避开她那过于清澈的目光,含糊道:“没什么,可能就是最近……课业有点重,没休息好。”
这个借口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苏若初眨了眨眼,没有追问,但眼神里的疑虑并未散去。她沉默了几秒,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哥哥在大学里,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吗?”
“特别的人?”苏予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苏若初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符合她这个年龄少女谈及此类话题时应有的羞涩,“比如……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
苏予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会拐到这个方向上来。
脑海里瞬间闪过徐思贤那头显眼的银发和赤瞳,以及她最近那些偷偷摸摸的注视和被抓包时通红的脸颊,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随即又被一股更大的烦躁取代。这都什么跟什么。
“没有。”他回答得又快又干脆,几乎带着点斩钉截铁的味道,说完又觉得语气太生硬,缓和了一下补充道,“大学生活也就那样,上课,下课,偶尔……做点兼职。”。
苏若初看着他略显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耳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但表面上只是乖巧地“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气氛再次陷入微妙的凝滞。苏予安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自己这个“哥哥”当得也太被动了。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一点主动权:“别说我了。你呢?之前在那边的学校……怎么样?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苏若初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还好。功课不算太难。兴趣……看看书,听听音乐什么的。”
很标准,也很官方的回答。苏予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女孩身上仿佛罩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将外界的一切试探都轻柔地隔绝开来。
他靠进沙发背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简单的吸顶灯,一种无力感慢慢涌上来。
或许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或许是因为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不知该如何相处,他忽然有种想要倾诉点什么的冲动,当然,只能是经过大量删减和模糊处理的版本。
“其实……”他望着天花板,声音低了些,“最近确实遇到了点事情。碰到些……挺糟糕的状况。”
他斟酌着用词,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唉,感觉生活一下子变得……有点复杂。”
他听到旁边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是苏若初调整了一下坐姿。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安静的倾听意味。
“具体的不太好说。”苏予安摇了摇头,没有看她,“就是……感觉不太平。你自己在外面的时候,也要多注意安全。”
他顿了顿,想起江荨的警告,又加重了语气,“特别是晚上,尽量别一个人去人少的地方。最近治安好像不是特别好。”
他说得含糊其辞,希望既能起到警示作用,又不泄露任何超自然相关的信息。
苏若初安静地听着,没有追问“糟糕的状况”或“不太平”具体指什么,只是在他提到注意安全时,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哥哥。我会小心的。”
她的顺从反而让苏予安有些过意不去,感觉自己像个危言耸听的长辈。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坐直身体,问道:“对了,明天周六,你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游乐园?或者博物馆?”
出乎意料的是,苏若初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谢谢哥哥,不过不用了。明天……我约了朋友。”
“朋友?”苏予安有些诧异。她不是刚来燕京吗?
“嗯。”苏若初解释道,语气自然,“是以前在网上认识的,正好她也在这边。说好了明天见个面。”
“这样啊……”苏予安心里有点嘀咕,网上认识的朋友?靠谱吗?但看着苏若初平静的表情,他也不好说什么反对的话,毕竟自己也没立场限制她的社交。“那……需要我送你过去吗?或者晚上接你?”
“不用麻烦哥哥了。”苏若初婉拒,“我们约的地方不远,我自己可以的。”
“那行吧。”苏予安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注意安全,保持手机有电。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他把自己那部部门配发的、经过特殊加固的手机号码报给了她。
“好。”苏若初拿出自己的手机,认真存下号码,然后抬起脸,对他露出一个清浅而乖巧的笑容,“谢谢哥哥关心。”
那笑容看起来毫无阴霾,纯净得让人不忍心再多加揣测。苏予安压下心里那点怪异感,点了点头。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窗外的夜色渐深。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燕京的气候,附近超市和菜市场的位置。
苏若初的话似乎比刚见面时多了一点,但依旧保持着那种有问才答、绝不延伸的节奏,像一本每一页都写得工整却内容有限的笔记本。
快到休息时间,苏予安帮苏若初确认了次卧里洗漱用品的摆放,看着她关上房门,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他回到自己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应付这个“妹妹”,比跟低等恶魔周旋还要耗费心神。
她那种看似柔弱顺从,实则界限分明的姿态,让他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冷静下来后,他想到了顾清浅。
最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确实有太多疑问和不安想要……或许不是质问,但至少是找那个罪魁祸首确认一下。比如他这时灵时不灵、完全不受控制的变身,比如“深渊之瞳”回归带来的潜在威胁,顾清浅是否知情?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他习惯性地先点开了一个图标低调、需要特定方式才能访问的论坛——《魔法少女物语》同好会。
这原本是他为了深入了解自己某个某个游戏的讨论欲和满足xp而找到的一个小众同好聚集地,里面充满了各种关于变身、魔法、奇幻设定的二次创作和讨论,某种程度上成了他排解压力的树洞。
然而最近几天,他发现论坛里某些核心讨论区的风向有些不对劲。那些往常充斥着萌系画风和涩批话题、讨论“变身动画”或者“触手怪”的帖子似乎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用语隐晦、标题耸动的讨论串。
他点开了一个标记为【深夜怪谈】的分区。置顶的几个帖子标题映入眼帘:
【理性讨论,是否存在真正的“契约”力量?】
【关于“梦境侵蚀”现象的几点个人观察,非虚构。】
【坐标燕京,近期异常,有无同好察觉?】
苏予安皱起眉头,点开了那个关于“梦境侵蚀”的帖子。发帖人用了大量代称和隐喻,描述了一种“在清醒与沉睡边界遭遇不可名状低语”的经历,以及随之而来的精神疲惫和偶尔出现的“现实感知错位”。
下面的回复五花八门,有人嗤之以鼻认为是写小说,也有人煞有介事地分享自己类似的“既视感”或者“噩梦成真”的片段。
另一个帖子则更直接些,有人在里面提到了“古老的敌人苏醒”、“暗影中的狩猎”之类的字眼,虽然很快就被版主以“讨论内容过于玄幻,请回归作品本身”为由锁帖,但那些词汇还是让苏予安感到一阵寒意。
这些普通人无意中捕捉到的碎片,似乎正在拼凑出一个接近真相的轮廓。
他滑动着鼠标滚轮,屏幕的光映在他略显凝重的脸上。
作为一个靠着《魔法少女物语》这个伪装混迹其中的老用户,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这些讨论超出了同好圈子里常见的幻想设定探讨,带着一种……过于真实的恐慌和困惑。他们似乎真的在试图理解某种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现象,并且隐隐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
是因为“深渊之瞳”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导致现实世界的“薄膜”变薄了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力量在推动?
他尝试着在几个帖子下面用调侃的语气回复,试图把话题引回“虚构创作”的轨道,或者套取更多信息,但收获甚微。大多数参与者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中,无法进行有效的交流。
那些关于“恶魔”、“梦魇”的字眼散落在大量的无效信息里,像隐藏在沙砾中的金屑,难以捕捉,更难以证实。
看了半天,只觉得脑子里更乱了。各种真假难辨的信息、苏若初带来的微妙压力、自身潜在的“掉马”危机,以及“深渊之瞳”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头顶的威胁……所有东西搅和在一起,让他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关掉论坛,合上电脑。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渗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模糊光晕。
找顾清浅问个清楚的念头再次浮现,但一种莫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冲刷着他的意志。
今天经历了太多,从紧张的简报到尴尬的接站,再到与苏若初小心翼翼的周旋,以及网络上那些令人不安的线索……他的精神已经疲惫不堪。
明天再说吧。他心想。或许睡一觉,脑子能清醒点。
他简单洗漱后,倒在床上。身体很累,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驰。
黑暗中,他仿佛又能看到徐思贤偷瞄他时慌乱的赤瞳,苏若初那乖巧面具下难以捉摸的眼神,江荨凝重肃杀的表情,还有论坛上那些闪烁着不祥光芒的文字……
它们在脑海里旋转、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黑暗,将他缓缓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希望今晚,能做个没有低语、没有粉毛、也没有任何奇怪play的,普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