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混沌的深海中沉浮,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个声音,穿透了层层迷障,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小姐?苏予安大小姐?”
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彬彬有礼的催促,听起来有些陌生,却又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排斥。
“唔……”苏予安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呓语,眼皮沉重得像是黏在了一起。是谁在叫她?这个称呼……好奇怪。
她挣扎着,费力地掀开眼帘。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即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身下是柔软奢华的丝绸床褥,触感冰凉顺滑。头顶是悬挂着水晶吊灯的穹顶,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略显昏暗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像是檀木与旧书籍混合的香气。
而床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打着领结的“执事”。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带着担忧神色的、属于少女的精致面孔。她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但那双深黑色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这恭敬姿态不符的玩味。
苏予安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彻底格式化的硬盘,搜寻不到任何与眼前景象相关的信息。她是谁?这里是哪里?这个穿着西装的女孩又是谁?
“你这是……?”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困惑。她试图坐起身,却发现身体有些乏力,动作略显迟缓。
“我是您的管家,顾清浅。”黑发“执事”——顾清浅,语气平稳地回答道,脸上那抹担忧恰到好处,仿佛真的在为自家主人的健忘而忧心,“大小姐您难道睡糊涂了吗?还是昨晚的安神茶效果太好?”
管家?大小姐?
苏予安眨了眨眼,湖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茫然。她搜刮着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却只找到一片虚无。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管家,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大小姐。眼前这个自称顾清浅的人,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
“哈……”她干笑了一声,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这都什么跟什么?
“大小姐您又来了……”顾清浅见状,像是早已习惯般,轻轻叹了口气,那神态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遍这样的对话,“大小姐您要是不喜欢我如此自称的话,可以喊我姐姐,或者叫我清浅也行。”她说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并不存在的手表,语气重新带上了催促,“时间已经快不够了,大小姐,还请快点梳妆打扮一下。”
时间不够?打扮?要去干什么?
苏予安还没来得及理清这混乱的状况,顾清浅已经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从柔软的床铺中扶了起来,半推半请地引到了房间一侧的巨大梳妆台前。
梳妆台是复古的欧式风格,镜框雕着繁复的花纹。苏予安被按着坐在了柔软的绒面凳子上,然后,她看到了镜中的倒影。
刹那间,她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镜子里的人,有着一头如同樱花般柔和的粉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身上穿着一套精致的小坎肩式礼服,白色的底衬,黑色的丝绒坎肩,下面是同系列的百褶短裙。腿上包裹着吊带蕾丝边的黑色过膝袜,勾勒出纤细的腿部线条。
当然,还有那双摆在脚边、鞋跟细高的黑色皮鞋。
一张脸,精致得如同人偶,湖蓝色的眼眸因极致的震惊而睁得大大的,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迷茫。那眉眼,那鼻梁,那唇瓣……陌生,却又在做出与她同步的表情。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触摸镜面,确认那是否只是幻影。镜中的人影也同步地抬起了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朝着镜面探来。
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镜面时,她停住了,转而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抚摸向自己的脸颊。
镜中的少女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指尖划过细腻的皮肤,那触感真实得让她心头发颤。
“这是……我?”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带着破碎的颤音。这陌生的容颜,这身羞耻又华丽的装扮,无一不在冲击着她空白的记忆壁垒,却激不起任何涟漪。
顾清浅站在她身后,通过镜子看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惊愕与茫然,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很快又平复下去。
“化妆大小姐会吗?”顾清浅的声音将她从失神中拉回,“现在距离大小姐您登场演奏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她顿了顿,似乎权衡了一下,随即做出了决定,“算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顾清浅便俯下身,伸手扶住苏予安坐着的椅背,轻轻一转。
苏予安低呼一声,随着椅子的转动,视野变换,从面对镜子变成了直面顾清浅。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低垂的眼睫,以及那双深黑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写满无措的脸。
顾清浅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口红,旋出膏体,是偏粉的豆沙色。她一手轻轻捧住苏予安的脸颊,指尖微凉,力道却不容拒绝,让苏予安不得不微微抬起头,嘴唇也因此无意识地轻轻嘟起。
“清浅……姐姐?”苏予安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称呼出口的瞬间,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别扭,但空白的记忆让她无从反驳对方设定的身份,只能带着疑惑和一丝依赖,小声地唤道。
顾清浅没有回应这个称呼,只是专注地、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般,为她涂抹口红。冰凉的膏体划过唇瓣,带来奇异的触感。苏予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视线无处安放,只能飘忽地落在顾清浅近在咫尺的西装领口上。
就在口红涂抹到嘴角附近时,顾清浅捧着苏予安脸颊的拇指似乎无意地、极其轻微地向下滑了一下,轻轻压在了苏予安的下唇边缘。
苏予安下意识地想要抿唇,舌尖却在不经意间,极快地、若有似无地擦过了顾清浅的指腹。
那触感温热而湿润,一触即分。
顾清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深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暗芒,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但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苏予安却因这意外的接触而脸颊微热,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她慌忙垂下眼睫,不敢再看顾清浅。
“好了。”顾清浅直起身,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语气平淡,“很完美,大小姐。”
苏予安茫然地看向镜子。镜中的粉发少女,唇上点缀着温柔的色泽,让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娇柔,只是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依旧盛满了挥之不去的困惑与不安。这真的是她吗?她要去哪里演奏?
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顾清浅已经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时间紧迫,大小姐请跟我来。”顾清浅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握住苏予安手腕的力量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她,也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苏予安像一只被牵线的木偶,被动地跟着顾清浅走出卧室,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华丽走廊。走廊两侧悬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油画,空气里的熏香味道愈发浓郁。
很快,她们来到一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双开木门前。门内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仿佛聚集了很多人。
顾清浅在门前停下脚步,松开了握着苏予安的手,转而为她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和发丝,动作细致得像个体贴的管家。
“好了,大小姐请安心演奏。”顾清浅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鼓励式的、标准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我会在歌剧院外开车等候,接您回去。”
歌剧院?演奏?
苏予安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顾清浅已经伸手,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刹那间,耀眼的光芒和鼎沸的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门后,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巨大音乐厅。穹顶高阔,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台下坐满了黑压压的观众,他们的目光,在门被推开的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门口,聚焦在了她——这个穿着华丽礼服、粉发蓝眼的“大小姐”身上。
顾清浅瞥了一眼的粉发少女,看着她脸上那纯粹的茫然和脆弱,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但把你接上车了之后,去哪儿,可就不是大小姐您说了算的了。
毕竟,管家、失忆的大小姐、车、野外、小黑屋、囚禁——这也是很经典的剧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