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洗衣机沉闷的轰鸣声如同某种催眠的节拍，持续不断地敲打着苏予安的耳膜。
她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缓缓滑坐在地，将脸颊埋入并拢的膝盖。粉色发丝垂落，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一丝难以平复的余悸。
身下那片湿漉漉的触感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与梦境中地牢的阴冷潮湿诡异地重叠。顾清浅……那个言而无信的恶魔。明明答应了不会随意让他变身，转头就送来这样一份“清晨惊喜”。
愤怒是有的，像小小的火苗在心底窜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挥之不去的羞耻。每一次变身，尤其是以这种不受控制、甚至留下如此狼狈痕迹的方式，都像是在他摇摇欲坠的普通人生上又凿开一道裂缝。
洗衣机的工作终于进入尾声，嗡鸣声渐歇，最后归于寂静。苏予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
打开滚筒，取出清洗烘干的床单被套，上面只剩下洗衣液过度使用后残留的、略显刺鼻的人工香气。她动作麻利地将它们重新铺好，抚平每一道褶皱，试图用这种机械性的劳动抹去所有不愉快的证据。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帘，将房间切割成明暗相交的几何图形。苏予安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冷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湖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空茫。
接下来去哪儿？这个问题浮上心头。
家里是肯定不能待了。苏若初虽然暂时被糊弄过去，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去江荨那里？想到江荨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洞察一切的脸，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盘问和训练，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徐思贤倒是在外面租了房子，或许可以去挤一挤？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不行，以徐思贤现在那种莫名微妙的态度和藏不住事的性子，去了只怕更麻烦。
医务室？安雅那压迫感几乎不输顾清浅，瞬间在脑海中浮现，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跟“梦魇”打交道久了的人，是不是都会变成这样？
她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暂时抛开。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习惯性地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图标低调的论坛——《魔法少女物语》同好会。
这曾经是她排解压力、在荒诞现实中寻求一丝虚幻慰藉的秘密花园，里面充斥着各种天马行空的二次创作和……嗯，一些足以让她暂时忘记现实烦恼的、刺激性颇高的“学习资料”。
然而，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熟悉的登录界面过后，主页面虽然还能打开，但当她试图点击进入那个藏有最多“精华”帖子的核心讨论区时，浏览器却弹出了一个冰冷的提示框：
【权限不足。您当前无法访问此版块。】
苏予安愣住了，眨了眨眼，以为是网络问题或者缓存错误。她刷新页面，重新登录，结果依旧。
怎么回事？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她不死心地在论坛首页浏览着，很快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首页置顶的版规帖似乎被修改过，一些以往活跃的、擅长产出“高质量”同人图文的ID最近也沉寂了不少。就在她心生疑惑时，网页右下角弹出了一条私信提示。
发信人是论坛的版主，ID叫做“守夜人”。
点开私信，内容很简短：
【由于论坛讨论区进行结构性调整与内容升级，现暂时移除您的老会员核心访问权限。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苏予安看着这行官方辞令般的文字，感觉一股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暂时移除？谅解？她混迹这个论坛快两年了！每天雷打不动地签到，攒积分，参与讨论（虽然大多是为了看隐藏内容），好不容易才混到能进入核心区的级别，里面有多少她珍藏的、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各位老师的大作……现在说撤就撤？
就算你们这个同好会背后真的变成了什么神秘组织，在谋划什么颠覆世界的大计，也不能打扰一个普通宅男看本子的基本权利吧！
梦里被顾清浅当成某种动作片女主角各种“调教”play也就罢了，毕竟反抗不了。怎么在现实里，连点精神食粮都要被剥夺？
一股莫名的悲愤涌上心头，混合着刚才清理床铺的憋屈和变身带来的烦躁，让她产生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上网，不就是图个逍遥自在，当个精神世界的皇帝吗？现在连这点乐趣都要被剥夺？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给版主“守夜人”回了条消息：
【凭什么移除我的会员权限？我连续签到两年，积分贡献都不少，说撤就撤？】
消息发出去后，她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等待回应。
过了几分钟，对方回复了，依旧是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
【抱歉，此次调整涉及论坛整体规划，一段时间后权限问题会视情况修复。】
视情况修复？这种空头支票她见得多了。苏予安眯起眼睛，湖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光。
既然好说不行，那就别怪她不当好人了。她想起江荨和她背后的特殊事件调查科，虽然她自己对那个部门敬而远之，但不妨碍此刻拿来扯虎皮做大旗。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恶作剧的、扭曲的快感，再次敲下一行字：
【桀桀桀，版主先生（或者女士），你也不想你们这个‘同好会’暗中谋划的那些事情，被特殊事件调查科注意到吧？】
这句话发出去，她自己都觉得有点羞耻，像是某种劣质反派台词。但效果似乎立竿见影。
那边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久到苏予安以为对方直接拉黑她了。终于，聊天框再次跳动。
守夜人：【……你这发言可真糟糕。是在威胁我？】
苏予安脸皮微热，但输人不输阵，硬着头皮回道：【也不是威胁。你就让我进核心区就行。我相信，这次‘整改’，应该不是因为上面严打ghs吧？】
她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领域。
守夜人再次沉默，随后回复：【不行。现在的核心区访问权限，必须遵循新规，只有通过新考核的会员才能进入。】
油盐不进。苏予安感到一阵不耐烦，像是有只猫在心底挠。她追问道：【怎么考核？你说。总不能我两年签到还不够证明我的‘热爱’吧？】
她心想，大不了就是考些关于《魔法少女物语》这部作品本身的冷门知识，或者对各类变身形态、魔法体系的理解，这些她自信还是有点储备的。
然而，对方发来的下一段消息，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守夜人：【考核方式很简单。今晚零点，独自一人前往位于市郊西区的‘永兴’废弃汽车处理厂。到达厂区最深处的报废车辆压缩区域，在那里，完成我们完成的调查任务，就算通过考核。届时，你的核心权限将自动恢复。】
冰冷的文字透过屏幕传递过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废弃汽车处理厂？零点？调查任务？
这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同好会的会员考核，倒像是某种……秘密接头的陷阱，或者更糟，是某些边缘仪式的前奏。
苏予安盯着这行字，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粉色长发下，她的眉头紧紧蹙起。
论坛的背后，果然不简单。那股曾经在论坛零星帖子中嗅到过的、与现实世界恶魔事件隐隐相关的异常感，此刻变得清晰而具体。
去，还是不去？
仅仅是为了看那些可能再也找不到的“学习资料”，就去冒这种未知的风险？理智告诉她这很愚蠢。
但……那股被强行剥夺了“领地”的不甘，那份对论坛背后秘密的好奇，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做点什么的冲动，混合在一起，推着她。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废弃工厂的名字，手指微微收紧。
窗外，阳光正好，城市的喧嚣隔着玻璃模糊地传来。而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眼中一丝犹豫，以及逐渐压过犹豫的、微弱却执拗的光。
她缓缓敲下一个字：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