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外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嵌在墙壁内的灯带散发出恒定而柔和的光晕，将金属墙面映照得一片冷白。
苏予安，或者说，此刻正顶着“安玉酥”身份的粉发少女有些局促地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指尖下意识地捻着卫衣下摆。
苏若初就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不远处，双手捧着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小口啜饮着，琥珀色的眼眸偶尔悄悄抬起，飞快地扫过周围的环境，以及身边这位看起来格外“紧张”的粉发顾问。
这种沉默让苏予安倍感煎熬，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她试图找点话题打破僵局，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搜肠刮肚也挤不出半个字。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击垮时，江荨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朝她这边打了个手势。
“安顾问，麻烦过来一下。”
江荨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苏予安如同听到了赦令，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椅子。
她手忙脚乱地扶好椅子，对看向她的苏若初挤出一个勉强算是安抚的笑容，低声说了句“我很快回来”，便快步朝江荨走去。
江荨没有停留，转身走向另一条分支通道，在一个远离休息区、确保对话不会被听到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这里靠近一个大型设备的散热管道处，低沉的嗡鸣声掩盖了其他杂音。
“怎么了，江组长？”苏予安压低声音问道，心里有些打鼓。江荨特意避开苏若初叫她出来，肯定不是闲聊。
江荨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金属墙壁，脸上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她看着苏予安，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妹妹见的那个网友，不对劲。”
苏予安一愣：“网友？她只说是个朋友……我不知道具体情况。男的女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若初才来燕京多久，哪个网友怎么了？
“是个女的。”江荨补充道，视线落在苏予安瞬间瞪大的湖蓝色眼睛上，眉头微蹙，“你声音再小点。”
苏予安连忙捂住嘴，凑近了些，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急切：“女的？那还好，然后呢？哪里不对劲？”
“年纪比你妹妹大不少，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气质打扮像都市精英。”江荨描述着，语速平缓，“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应对也很自然，说是古典音乐论坛认识的。”
“这……听起来还行？”苏予安试图往好的方面想，虽然她也觉得年龄差有点大。
“感觉。”江荨打断她的侥幸，深黑的眼眸直视着她，“我进去的时候，那个女人就站在门后，不像刚到的样子。她的眼神，太稳了，不像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该有的反应。而且……”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细节：“她对我的证件并不算太惊讶，问话也带着试探。普通网友，见到特殊部门的证件，第一反应不该是那样。那女人身上有能量残留的痕迹，很微弱，但瞒不过我。她绝对不是一般人。”
苏予安的心沉了下去。江荨的判断很少出错，尤其是这种基于直觉和经验的感知。一想到苏若初可能接触了身份不明、甚至可能危险的人物，她就一阵后怕。“那若初她……”
“你妹妹看起来不知情，至少表面上是。”江荨冷静地分析。
“她表现得很正常，符合她这个年龄和处境该有的反应。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她有所隐瞒的可能。目前来看，问题主要在那个姓叶的女人身上。”
两人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嗡鸣声在通道内回荡。
“现在怎么办？”苏予安有些无力地问道。她自己这边一团乱麻，妹妹又可能被卷进不明危险里，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和责任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你先留在总部。”江荨做出了决定，“这里相对安全。你妹妹，我稍后亲自送她回家。我会在她家附近加派人手布控，同时监控那个姓叶的女人。你用手机嘱咐你妹妹，最近尽量不要出门，待在家里最安全。”
苏予安点了点头，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了。“好，我听你安排。”
“回去吧，别让她起疑。”江荨示意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你这个哥哥，以后也多上点心，别让她什么人都见。”
苏予安脸颊微热，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既有对妹妹安全的担忧，也有对自己这个“哥哥”当得不够称职的懊恼。
回到休息区，苏若初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看到“安玉酥”回来，她抬起头，递来一个带着些许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事，江组长就是交代一些工作上的细节。”苏予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重新在苏若初旁边坐下。
编造的身份和现实的担忧让她如坐针毡，只能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纷乱。
安雅不知何时又晃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新的花茶，倚在门框上，琥珀色的眼眸带着戏谑的笑意，在苏予安和苏若初之间扫了扫。
“哟，我们的小顾问回来了？和江组长说完悄悄话了？”她的目光尤其在苏予安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紧绷的脸上停留片刻，笑意更深，“看来聊得不错嘛，脸都白了。”
苏予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碍于苏若初在场，不好发作。
江荨很快也走了回来，对苏若初道：“若初，你哥哥那边暂时还脱不开身，我先送你回家。他忙完了就会回去。”
苏若初乖巧地点头，站起身，背上自己的双肩包，又对“安玉酥”和安雅微微鞠躬：“谢谢安雅姐姐，安姐姐，打扰你们了。”
“不客气，小若初有空再来玩啊。”安雅笑眯眯地挥手。
苏予安也连忙站起来，看着苏若初跟在江荨身后离开，那纤细的背影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和不舍。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都有些脱力。
“行了，别杵着了。”安雅的声音将她从低落的情绪中拉回，“江组长交代了，给你安排个临时宿舍。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就先在这儿窝着吧。”
安雅给她安排的房间就在医疗中心附近，不大，但设施齐全，干净整洁，有一扇可以看到内部庭院景观的窗户。
窗外是模拟的自然光线，此刻正调节到傍晚时分，柔和的光线透过玻璃，在房间内投下温暖的光斑。
苏予安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庭院里精心修剪却缺乏生气的绿植，心中一片茫然。身体因为顾清浅的“馈赠”而精力充沛，精神却因为接连不断的事件而感到疲惫。
妹妹的安全，自身无法解除的变身，顾清浅莫测的意图，还有那个神秘的叶姓女子……所有事情搅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休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内部照明系统自动切换成了柔和的夜灯模式。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闪过废弃工厂的惊险，江荨苍白的脸，苏若初乖巧中带着探究的眼神，还有……顾清浅那带着玩味笑意的深黑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苏予安警惕地坐起身：“谁？”
“是我，安雅。”门外传来慵懒的回应。
苏予安下床打开门。安雅站在门外，已经换上了一身舒适的便装，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就知道你睡不着。”
她径自走进房间，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将平板放在一边，“怎么样，第一次以‘安玉酥’的身份和妹妹见面，感觉如何？”
苏予安苦笑着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别提了，尴尬得要死。我感觉我演技烂透了，若初肯定觉得我是个怪人。”
“嘛，至少没当场拆穿你，就算成功了。”安雅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随即换上了稍微正经些的语气。
“说正事。你这种情况，持续的精神紧张和记忆负担过重，对身体和意志力都是很大的消耗。部门里针对这种情况，有一种……嗯，算是常规辅助手段。”
她看着苏予安，琥珀色的眼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记忆清空术式。可以选择性地清除掉短时间内造成巨大精神压力的特定记忆片段，或者进行模糊化处理，以此来减轻负担，维持精神稳定。很多需要频繁与高危存在打交道的成员，都会定期使用。你要不要试试？”
苏予安几乎是立刻摇头，反应快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还是不用了吧。”
安雅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是害怕……再次‘初见’她，对吧？”
苏予安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她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尖微微用力。
“我觉得……我能行。”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但一种莫名的执拗让她不想选择遗忘。
“哦？”安雅饶有兴致地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看来我们小安安和那位‘梦魇’小姐，相处得还挺‘深入’？跟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嗯，的存在？”
苏予安抬起头，对上安雅充满好奇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才斟酌着词汇开口：“她……很腹黑。玩法……很多样。”
想到那些光怪陆离、令人面红耳赤的梦境，她的耳根有些发烫，“我永远猜不到她下一次会弄出什么场景，扮演什么角色。有时候是管家，有时候是老师，有时候甚至是……”
她顿了顿，没好意思说出口，“根本不知道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最爱的就是角色扮演，然后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
安雅听着，脸上露出了然又带着些许怀念的笑容，轻轻“呵”了一声：“听你这么一说，她们还真有点像呢。”
“她们？”苏予安捕捉到这个词，好奇地问道，“安雅姐，你的‘梦魇’……是什么样的？”
安雅向后靠进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模拟的夜色，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
“她啊……最喜欢扮成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模样。看起来纯真又无辜，眼睛眨巴眨巴的，能让你放下所有戒心。”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
“然后呢，等你被她那副外表骗到，跟着她走到某个地方。可能是看起来像糖果屋，也可能是游乐园的角落——她就会立刻露出本性。”
安雅转过头，看向苏予安，嘴角弯起一个略带自嘲又觉得有趣的弧度：“也是腹黑得很。以捉弄人为乐，看着你被她耍得团团转，她就特别开心。手段嘛……层出不穷，总之，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家伙就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