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夜晚微凉的空气隔绝在外。门轴转动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过分的寂静中被放大,如同敲在苏予安心上的闷鼓。
她站在门口,没敢立刻往里走。
视线所及,是熟悉的空旷与昏暗。
只有吧台区域被几道孤零零的射灯光柱切割出来,光与暗的交界处模糊不清,仿佛一道无形的门槛。
空气里残留的咖啡与酒液气息比刚才更淡了,混合着清洁剂冰冷的余味,沉甸甸地压在鼻端。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抵着冰凉的掌心。身上这件白色小礼裙的丝绸面料太过顺滑,贴着肌肤,带来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裸露错觉。
裙摆只到膝盖上方,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能感觉到空气拂过小腿的凉意。
那双白色短靴的鞋跟不算高,但踩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还是会发出清晰得令人心慌的“嗒、嗒”声。
粉色的长发被她刻意拨到肩后,露出微微发烫的耳朵和脖颈。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还红着,刚才在卫生间镜子前看到的模样,简直像个即将被推上讲台的小学生。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酒吧内部特有的、略显沉闷的味道。然后,她抬起了脚。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规律地响起,由门口向吧台方向延伸。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刻意放轻,试图营造出一种“偷偷潜入”的感觉,可这寂静反而让脚步声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绷紧的神经上。
她垂着眼,视线落在前方几步远的地面上,不敢立刻抬头去看吧台的方向。双手交握在身前,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竭力压制住转身逃跑的冲动。
距离吧台越来越近。她已经能感觉到射灯光线带来的暖意,以及那道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就在她犹豫着是该直接走向吧台,还是该先找个阴影里的卡座坐下、假装观察环境时,一个声音从吧台后传了过来。
那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刻意模仿出来的、职业化的温和,与这过分安静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这位客人……看你比较面生啊,第一次来?”
苏予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知道顾清浅就在那里,从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起,对方的目光就像蛛丝一样缠绕着她。
坐到顾清浅身边?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发烫。
按照那个荒唐的剧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细想。
从她决定配合、换上这身衣服重新走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其实就明白,这和把自己扒光了躺到顾清浅床上,本质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都是献祭,都是将自己置于对方绝对的掌控和审视之下,任由摆布。
所以,当那声询问响起时,她脸上不受控制地泛起更深的红晕,一直蔓延到锁骨。
湖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慌乱,她甚至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道这戏该怎么往下演了——在如此清晰的自我认知和羞耻感面前,任何表演都显得苍白可笑。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然后,她愣住了。
吧台后面站着的,并不是预想中的顾清浅。
那是一个穿着黑白配色、裙摆带着蕾丝花边的标准女仆装的……少女?不,确切地说,是杜玉。
苏予安的瞳孔微微放大,湖蓝色的眼底清晰地映出杜玉此刻的模样——及肩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两个低低的双马尾,发梢微卷,脸上带着一种努力想显得专业、却又掩不住些许生涩和顽皮的笑容。
她手里拿着一块擦拭得锃亮的玻璃杯,动作却有些僵硬,显然并不熟练。
苏予安:“?”
大脑瞬间被问号填满。杜玉?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女仆装?扮演酒保?这……这对吗?剧本里没说有这一出啊!
一股强烈的吐槽欲和荒谬感冲上喉头,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在这搞什么鬼”。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不能问。
问出来了,这戏就真演不下去了。顾清浅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看着呢,这肯定是她安排的新“惊喜”,或者说是新的恶作剧环节。
电光石火间,苏予安迅速调整了表情。她把那份真实的错愕和无语,巧妙地转化成了因紧张、因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在做坏事,而一下子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飘忽,视线慌乱地从杜玉脸上移开,转向了吧台上那份设计简约的酒水单,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嘴唇微微张开,又抿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细微颤抖。
“那……那个……我……是的,我是第一次来……”
她甚至语无伦次地补充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指向自己,又迅速放下。
“要检查一下我的学生证……啊不对,是那个……”她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声音越来越小,脸颊绯红。
“放心,我们不查那个。”杜玉接话很快,语气尽量维持着平稳,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还是没逃过苏予安的眼睛。这家伙,也在努力憋着不笑场吧。
“哦……哦哦哦……”苏予安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无所适从,目光继续在酒水单上游移,那些花哨的鸡尾酒名字她一个也没看进去。
“所以这位客人,你要喝点什么呢?”杜玉继续扮演着尽职的酒保,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吧台边缘。
“诶……?”苏予安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真实的茫然,她根本没想过要喝什么,“我不知道……”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无助。
“那我推荐这一款,你看如何?”杜玉随手指了指酒水单上某个名字听起来很甜美的特调,脸上露出营业式微笑。
“好的……”苏予安几乎没看,就点了点头。她现在只想赶紧度过点单这个尴尬的环节。
点完单,杜玉就开始了她的“表演”。她转过身,从身后的酒架上——那酒架此刻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摆满了各色酒瓶——随手拿下一瓶看起来最普通的、标签都有些模糊的棕色酒瓶。
然后,她学着电影里调酒师的样子,手腕僵硬地晃了晃那瓶酒,动作敷衍得简直像在摇晃一瓶快要过期的可乐。
接着,她拔开瓶塞,甚至没有使用任何量酒器,就直接将酒液倒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玻璃杯里,直到快满出来才停下。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在射灯下泛着有些浑浊的光泽。
杜玉转过身,将酒杯放在杯垫上,往苏予安面前轻轻一推,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努力维持的“专业”微笑:“请。”
然而,就在苏予安伸手去接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杜玉趁着转身放酒瓶的刹那,飞快地、偷偷地朝着她这边吐了吐舌头,还比了一个极其幼稚的“V”字手势。
苏予安:“……”
她伸到一半的手僵在了空中。
杜玉怎么这样了?也没这么……这么孩子气又戏精啊!肯定是跟顾清浅学坏了!或者根本就是被顾清浅临时抓来,强行配合演出的!
一股无力感混杂着对顾清浅恶劣品味的无奈涌上心头。
苏予安在心里小声嘟囔了几句,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怯生生小白兔”的表情。
她不能拆穿,不能笑场。她现在是那个误入“狼窝”、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紧张得要命的“小偶像”。
于是,她故作好奇般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捧住了那杯怎么看都像是胡乱倒出来的酒。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她低下头,将鼻尖凑近杯口,轻轻嗅了嗅——一股浓烈而直白的酒精气味冲入鼻腔,辛辣,毫无层次感可言。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像是被这气味吓到,又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将粉嫩的唇瓣轻轻贴上冰凉的杯沿,极其克制地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的瞬间,一股灼烧般的辛辣感就在口腔里炸开,紧接着是难以形容的、仿佛劣质香精混合着苦味的古怪口感。
“呜……”
苏予安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呛到的呜咽,下意识地缩回了脑袋。
她蹙起眉头,湖蓝色的眼眸里瞬间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小巧的舌尖不自觉地吐出来一点点,在唇边急促地扇动了几下,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糟糕的味道。
脸颊也因为酒精的刺激和难喝的感觉,泛起了更深的红晕。
她再也不想尝第二口了。
几乎是立刻,她就把那杯让她受罪的液体推得远远的,直到杯底几乎要滑出杯垫的边缘。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杜玉,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失望、懊恼和“果然不该来这种地方”的复杂表情。
那表情生动极了,像是在说:虽然成功满足了好奇心,但……这体验实在是不怎么美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戏还得演下去。按照正常逻辑,接下来该结账走人了。
苏予安脸上露出“准备离开”的神色,一边伸手去掏自己裙子侧边那个小小的、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口袋,一边用依旧带着点鼻音的声音问道:“那个……请问这个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