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好得不像话，王都上空的云层像被揉碎的棉絮，轻飘飘地浮在湛蓝的天幕上。老国王泽尔坎·沃里克·梅克蒂尔难得卸下政务，陪着刚满十六岁的小公主莉奥妮娅·沃里克·梅克蒂尔在御花园里散步。石板路两侧的玫瑰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沾着晨露，像裹了层碎钻，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香气。
莉奥妮娅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银色的蔷薇花纹，是宫廷裁缝特意为她缝制的生日礼裙。她微微提着裙摆，步伐轻盈却不失端庄。经过系统的礼仪培训，她早已习惯在任何场合都保持优雅，哪怕是在父亲面前。
「父亲，您看那边的鸢尾花，开的正好呢。」
莉奥妮娅微微抬手指向花圃，语调温和，姿态娴静。阳光下，白色花瓣泛着柔光，边缘的浅紫若隐若现，风过处，花影轻轻摇曳。
泽尔坎含笑颔首，目光落在女儿微垂的眼睫上：
「它们是在向我的小公主致意呢。」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林荫道尽头传来，打破了花园的宁静。战团长杰拉德·斯潘赛穿着铠甲，甲片碰撞发出「哐当」的声响，他脸上带着急色，连行礼都有些仓促：
「陛下。」
泽尔坎的笑容淡了些，他拍了拍莉奥妮娅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先回去。莉奥妮娅乖巧地点头，提着裙摆转身离开。
「怎么了。」
泽尔坎的声音恢复了国王的沉稳，目光落在杰拉德身上。
杰拉德单膝跪地，铠甲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下，属下无能，让圣骑士遗物被劫走了！」
泽尔坎转过身，背对着他望向远处的宫殿尖顶，阳光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边。他的表情毫无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起来吧，说说怎么回事。」
「是。」
杰拉德站起身，垂着双手，声音里带着懊恼。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让冒险者队伍护送圣物『圣光裁决』，路线选了亚里亚纳的丛林。可就在前天傍晚，队伍遭遇袭击，圣物被一个戴骷髅面具的神秘人夺走。属下已经将所有失职的教官关进大牢，等待陛下发落。」
两人沿着玫瑰丛继续散步，花瓣偶尔落在泽尔坎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你觉得，那人的实力如何？」
「深不可测。」
杰拉德的声音有些发涩。
「据护送的冒险者描述，那人没有照面就能瞬间放倒大半护卫，黑晶级的伊克利尔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连武器都被轻易斩断。属下推测，至少是合金级，甚至……可能更高。」
泽尔坎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果然，我的猜想应该是对的。」
杰拉德一愣：
「陛下的意思是？」
「跟我来吧。」
泽尔坎迈开脚步，朝皇宫正前方的广场走去。
广场由白色的大理石铺成，中央矗立着一座十米高的雕像：圣骑士斯安里斯坦身披厚甲，右手举着长枪，枪尖直指天空。雕像底座刻满了文字，记录着他曾经的辉煌。
「你知道为什么广场上要立圣骑士的雕像吗。」
泽尔坎仰头望着雕像，语气里带着一丝缅怀。
「当然。」
杰拉德立刻回答。
「圣骑士是国家的英雄之一，曾解与其他英雄一同击退龙族，拯救王国于水深火热之中。先王为了让后世铭记他的伟绩，特意下令建造了这座英雄广场。」
「嗯。你说得对，但并不全面。」
泽尔坎的手指轻轻拂过底座的刻字。
「八英雄中，只有圣骑士斯安里斯坦愿意融入人类，并且至死都在为王国着想。其他英雄平息龙族祸乱后就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他去世后留下的盔甲和武器，也就成了王国的精神象征——所谓的『镇国之宝』，更多是一种信仰的寄托。」
杰拉德听到这里，突然单膝跪地：
「陛下，国宝被劫，属下难辞其咎，愿受任何惩罚！」
泽尔坎没想到他会突然请罪，微微一愣后摆了摆手。
「起来吧，我不是要治你的罪。这次行动是我亲自安排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杰拉德愣住了，站起身时有些困惑：
「陛下，恕属下冒昧，您是故意如此安排的吗？」
泽尔坎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雕像。
「请冒险者护送也是我允许的。目的是防止被我猜想以外的人劫了去。」
「猜想以外的人？」
「对。」
泽尔坎的声音低沉了些。
「规划的路线里，亚里亚纳根本没有叛军驻扎，恰恰相反，那里是王国最安全的地区之一。你知道为什么吗？」
杰拉德摇了摇头。
「那里几乎没有魔兽，只有一些对人无害的小型生物。」
泽尔坎解释道:
「我曾以为是地脉原因，派人勘察了三次，却排除了地理差异的可能。所以我断定，是人为因素在保护那片土地。能做到这种程度还不留痕迹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合金级队伍长期驻守，要么……」
他顿了顿，没有明说。
「但据我所知，亚里亚纳没有合金级队伍居住。所以我猜测……」
杰拉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也猜到了国王所想。若真是八英雄——哪怕只有一位现身，都足以让王国在这片大陆的地位发生巨大的变化。
他定了定神，才敢开口：
「难道说，陛下是怀疑，有英雄隐居在那里？」
「嗯。」
泽尔坎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套盔甲没有吸引魔兽的特质，亡命之徒也看不上这种小规模护送的货物。我其实是在赌，如果真的有人能抢走盔甲，而且能轻易突破护卫，那他大概率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可万一赌输了呢？」
杰拉德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如果那人不是英雄，甚至用盔甲来危害王国……」
「那就只能向神明祈祷了。」
泽尔坎望着雕像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圣骑士的遗物，不该被锁在国库里当一个摆件。它属于能驾驭它的人，哪怕这意味着一场豪赌。幸运的是，听你的描述，那人的实力和行事风格，倒符合传说中的英雄。」
两人站在雕像下，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广场上的风带着花香掠过，仿佛在低语着过去的传说。
与此同时，王都另一处的豪华宅邸里，埃塔斯正陷在痛苦的回忆中。
他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上，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稍微动一下，伤口就像被火燎过似的疼。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憋屈。
他忘不了磐拉巨人那如山峦般的拳头，忘不了那个妖娆女人轻佻的眼神，更忘不了自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狼狈。
「埃塔斯，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埃塔斯转过头，看到玛尔西小姐正端着一碗汤药站在床边，她的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玛尔西是曾经被埃塔斯解救的贵族千金，也是埃塔斯在王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玛尔西小姐……」
埃塔斯想坐起来，却被玛尔西按住了肩膀。
「别动，你的伤口还没好。」
玛尔西端着碗坐在床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药师说这药有利于恢复，你快喝了吧。」
苦涩的药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埃塔斯却没心思在意——他更关心自己的同伴：
「希托莉和尤莉呢？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伤势比较轻，经过疗愈魔法治疗后在隔壁房间静养呢。」
玛尔西放下勺子，语气里带着后怕。
「你都昏迷两天了，我真怕你醒不过来……」
埃塔斯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
「我晕了那么久吗？」
「嗯。」
玛尔西点点头，眼睛又红了。
「支援小队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手里还紧紧攥着断成半截的剑。希托莉说，你们遇到了魔王军干部……」
说到这里，埃塔斯的拳头猛地攥紧，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将绷带染红了一小块。他咬着牙，回忆起晕厥前发生的事情:
三天前，埃塔斯在公会的公告板上看到一个护送委托。委托要求护卫小队最低是卓银级别，报酬却远高于一般的护送委托，足够给三人置换更好的装备。
雇主是个留着小胡子的老头，穿着考究的丝绸马甲，说话时总是捋着胡子，一副精明的样子。他告诉埃塔斯，要护送的是一块稀有的水晶，那是他雇佣的另一批小队拼死从魔物巢穴里取来的，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必须安全送到城西的炼金术师手里。
「这水晶很特殊，一定要用这个盒子装着，千万别打开。」
老头递过来一个黑色的金属盒子，盒子上刻着复杂的花纹。
「路上可能会遇到魔兽，但以你们的实力，应该没问题。」
埃塔斯没多想，接下委托就带着希托莉与尤莉动身了。刚走出城镇地界，便遇上一群迁徙的小型魔兽刺脊鼬。缠斗中，他怀中的金属盒子被一只刺脊鼬狠狠撞中，边角当即瘪了一块，盒身与底座的衔接处「咔哒」一声崩裂开来。里面的水晶顺着裂口滑出，落在草地上。
埃塔斯慌忙捡起水晶，想把盒子拼好，却发现崩裂的接口已彻底变形，任凭怎么摆弄都合不拢，这个金属盒算是彻底废了。他们只得将水晶与盒子暂且揣进怀里，继续赶路。
没走多远，异样便接踵而至——那些平日难得一见的魔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发疯似的从森林里涌出来，一波接一波地朝他们扑来，攻势凶狠得异乎寻常。
「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水晶肯定有吸引魔兽的特质。」
埃塔斯的声音里满是懊悔。
「但委托已经接下，只能咬着牙往前走。尤莉的魔力耗尽，希托莉的长枪也断了，靠一把备用短剑硬撑，我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就在我们快撑不住的时候，那家伙出现了。」
「磐拉巨人？」
玛尔西小声问。
「嗯。」
埃塔斯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
「它有两层楼高，身体由岩石组成，一拳就能砸出个大坑。即便是满状态的我们三个加起来都很吃力，更别说那种情况下的我们……」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被它一拳砸飞，连剑都握不住了。」
「那女人呢？」
玛尔西追问。
提到那个女人，埃塔斯的脸色变得复杂：
「她就坐在磐拉巨人的肩膀上，穿着黑紫色的纱裙，身材妖娆得不像真人。高傲的告诉我们她就是魔王军七司教之一的『色欲』。」
「七司教？！」
玛尔西倒吸一口凉气。
「是那个魔王军的最高干部组织，每个人都有摧毁城镇能力的七司教？！天哪，你们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她似乎没打算杀我们，与其说是战斗，更像是在耍我们玩。」
埃塔斯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她劝说我们投靠魔王军，还嘲讽我们拼死拼活保护的王国，不过是让贵族享受奢靡生活的工具。我骂她痴心妄想，冲上去想砍她，结果被磐拉巨人一拳砸晕了过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我从来没那么无力过。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几只挣扎的虫子。」
「别说了。」
玛尔西握住他的手，掌心暖暖的。
「你做的够好了。能从七司教手中撑到援军赶到，已经很了不起了。」
埃塔斯看着她，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玛尔西小姐，日月大神官快到了。」
「日月大神官？！」
埃塔斯猛地坐起来，伤口的疼痛都忘了。
「是纳伊斯丽圣女教的祭司之首，米莉亚·阿德拉尔法大神官吗？」
玛尔西点点头，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她说是受陛下之托，来看看你，顺便了解一下相关情况。」
埃塔斯有些激动：
「我……我得起来准备一下。大神官可是传说中的人物，据说见过她的人，连灵魂都能被净化……」
他慌忙下床，玛尔西连忙扶住他：
「别急，我帮你找件得体的衣服。」
等埃塔斯换好衣服，跟着玛尔西来到会客厅时，希托莉和尤莉已经在那里等候。希托莉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尤莉则看起来好了很多，正拿着一块手帕轻轻擦拭法杖。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侍女掀开帘子，一群穿着白色修女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她穿着金色的祭司袍，袍角绣着日月交辉的图案，一头银色的长发像瀑布般垂到腰际。最让人惊讶的是她的身高，比埃塔斯还高出几个头，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圣洁的高塔。但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像春日的阳光，让人瞬间放下了紧张。
「你就是埃塔斯吗？」
米莉亚大神官开口，声音如清泉漱玉，悦耳中透着庄重。
埃塔斯手心微微出汗，连忙欠身应道：
「是，在下埃塔斯，见过大神官。」
米莉亚浅笑颔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不必拘礼，各位请放松些。我此次前来，只是特意慰问大家。」
玛尔西忙接话：
「这里说话不便，还请大神官进屋坐下详谈。」
众人落座后，侍女奉上茶水。米莉亚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埃塔斯身上：
「听说你伤得不轻，现在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多谢大神官挂心。」
埃塔斯紧张应道。
「呵呵，倒是副强健的身子骨。」
米莉亚笑着转向玛尔西。
「有这样的伴侣，玛尔西小姐想必很幸福吧。」
玛尔西脸颊骤红，慌忙摆手：
「大神官说笑了，我们现在还只是朋友……」
一旁的希托莉却挑了挑眉——她早瞧出玛尔西对埃塔斯有意，此刻被大神官点破，脸上的神情更添了几分玩味。
「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了。」
米莉亚含笑致歉，话音刚落便敛了笑意，正色道：「还是说正事吧。我这次来，一来是慰问各位，二来便是为你们护送的那块水晶。」
她对身后的修女略一抬手，为首的那位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小盒，递到米莉亚手中。米莉亚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粉紫色晶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看看，这与你护送的水晶是否同种。」
埃塔斯凑近打量，惊讶道：
「没错，连颜色和光泽都分毫不差。」
米莉亚合上盒子递给修女，由她小心收好，又道：
「这种水晶不能久露在外，必须放在特制容器里，否则会引来附近的魔兽。」
「请问，这到底是什么水晶？」
尤莉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她本就对蕴含魔力的事物最感兴趣。
米莉亚目光悠远，似在追溯古老的传说：
「这就不得不提我们圣女教信仰的怜爱女神维娜了。她是宇宙之神宙兹的小女儿，天性善良，怜悯众生，却因私自下凡被父亲禁足。」
她稍作停顿，继续道：
「维娜因为不舍子民，便在神殿当着众神的面自尽了。传说她的双眼化作日月，心脏凝成巨大的水晶，血液化作湖泊溪流，肉体化作山川森林。而这种水晶，正是她的心脏碎片，我们称之为『维娜之心』。」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这样的事物，他们从未听闻过。
「这是圣女教的秘辛，从未对外公开。」
米莉亚神色一凛，郑重道:
「所以还望各位对今日的谈话保密。」
埃塔斯当即保证：
「请大神官放心，我们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好。」
米莉亚颔首，又道:
「这种水晶蕴含神圣力量，极为稀有。目前已知的，只有我们手中这一块，以及被魔王军夺走的那一块。」
听到这里，埃塔斯神色一紧，声音都带了些发颤：「那……神之心的碎片被魔王军抢走，我岂不是犯下了天大的过失？」
「过失难免，但谈不上罪过。」
米莉亚望着他，眼神里藏着一丝期待。
「你们的雇主下落不明，暂且不论他从何处得到这碎片，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它落入魔王军手中、被他们利用。所以我来找你，是想拜托你们去把水晶找回来——赶在他们研究透它的力量之前。」
「由我们？！」
埃塔斯、希托莉和尤莉异口同声地惊呼。
米莉亚颔首，笑容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这任务艰巨，但你们是目前唯一与『色欲』交过手的人，对她的实力多少有些了解。」
埃塔斯看向身旁的希托莉与尤莉，两人眼中都带着惊讶与犹豫。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虽明知这任务千难万险，可一想到被夺走的神之心碎片，想到敌人那轻蔑的眼神，便无论如何也无法退缩。
「好。」
埃塔斯抬眼，目光坚定地望向米莉亚。
「我们接下这个委托。」
米莉亚笑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仿佛有圣洁的光晕在流淌：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会客厅里的气氛悄然凝重下来。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埃塔斯却再清楚不过，一场更严酷的战斗，已近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