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里埃尔并没有注意到帛曳的表现。
天使脚下那因为新奇的景象而明显变得缓慢的脚步，被行商不动声色地抓紧手腕、带动着朝前走去。
虽然提前帮帛曳戴上了帽子，但这点程度的伪装显然不够——不如说因为只有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外套穿在身上，帛曳此刻的样子反而算得上比较显眼。
加上两人本就是外来者，加布里埃尔相当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镇子里其他村民的视线。
“妹妹，再等一等，我这就带你先去买双合脚的鞋。”
加布里埃尔自然地侧身，用身体稍微挡在帛曳和喧嚣的街道之间，然后压低声音着凑近、对金发的天使开口道。
“好。”
“跟我来。”
回话时依然是同样的语气；被加布里埃尔换了个姿势握住右手，帛曳跟着行商、在宛尔斯镇那未经修缮的土路上前进着。
......宛尔斯镇比起自己上次来，镇上的模样还要显得更加老旧了。
加布里埃尔在心中道。
虽然街道的走向与记忆中一致，但四处都充斥着岁月的痕迹。
镇中心的广场，土地被翻起、四处都是凹凸不平的小土堆；环绕在广场四周的木护栏，如今也已遍布残破的伤痕。
......是因为村民在这几年间也一直在不停地流失吗。
毕竟在特诺钦山脉的山脚就有一座堂皇富有的大城市，只要有机会走出去，应该没有年轻人会愿意待在这种老旧落后的山村、而不是到山脚去找找机会。
心下无谓地想着这些细碎的情报，加布里埃尔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着目标找去。
......在村民的视线里低着头快步行走，加布里埃尔穿过广场左侧的街道、在中段的位置拐入了一条小巷。
随着加布里埃尔的脚步而前进着的帛曳，在进入小巷的瞬间，鼻尖突然一耸。
“妹妹，我们到了。”
加布里埃尔的声音传入帛曳耳中。
金发的天使抬起头，褐发的行商正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挂着破旧布裹木招牌的小铺子，刚刚让帛曳起反应的味道，似乎就来自那里。
......那股老旧皮革和古法制作的粘合胶水的味道，即使在各种味道之间也算得上相当刺鼻呢。
看着自己牵在身后的帛曳、突然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摸向她自己的鼻尖，加布里埃尔心中只觉新奇的好笑。
“加布里埃尔，我这里不好。”
帛曳的眉头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皱了起来、捂住鼻子的左手，也无所适从地僵在她的面前。
“等我帮你买到鞋以后我们就离开，妹妹。”
加布里埃尔轻声安抚帛曳道。
“......鞋。”
重复着加布里埃尔的话，帛曳低下眉眼、望向褐发的男人移动着的脚后跟。
和自己不一样，那双厚重的裹在脚上的物品，和自己脚掌上只包扎了一层的轻薄白布，看起来似乎有天差地别。
模仿着男人的步伐节奏，帛曳努力想要跟上加布里埃尔作为人类所作出的动作、让那宽大外套下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
开在小巷里四五间小木屋之间的鞋匠铺，只有朝外的一面沐浴在黄昏的霞光之下——逼仄的室内光线昏暗、倒显得什么都望不清了。
排布着各式手工鞋的斜木架摆在店铺的门口，狭小的室内弥漫着浓郁的鞣制皮革和动物油腥的味道。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和尘污的老鞋匠，正佝偻着背，就着黄昏透下的最后一点橙光，用力敲打着一只鞋底。
“下午好，老叔！”
加布里埃尔一手抓着背包的束带、一手牵着拿帽子盖住头的帛曳，来到店铺近前。
就像是四处都可能出现的那种寻常而热情的路上旅客一样，褐发的男人堆起热忱的笑容，声音洪亮地和老人打招呼。
“我妹妹的鞋子在路上磨坏了，脚也给山路磨破了，想麻烦您给她来一双结实合脚的鞋——越快越好。”
加布里埃尔在“妹妹”和“脚也给山路磨破了”的部分特意加上了重音——这就显得他真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了。
敲打着鞋底的老鞋匠、在宛尔斯镇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埃迪，停下了翻动的手腕抬起头来。
有顾客他自然欢迎，但此时已经是快收摊的时间......他几乎是赶着最后一点光在打鞋，只想着赶紧将顾客打发走。
视力不太好的老人，眯起的眼睛先是扫过加布里埃尔，然后落在他身后的帛曳身上。
然后他老人家就那样愣了几秒。
当他的目光触及帛曳那低垂着的、被宽大的外套兜帽和垂下的金发所半掩着的侧脸时，连浑浊的眼睛里都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艳和愕然。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这边境小镇上，从未见过如此……
——如此无法形容的惊丽容颜。
简直不像是人间该有的模样、就算说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自己这把老骨头也绝对会相信。
“啊......好，好......”
老鞋匠放下本来用来打鞋底的工具、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声音有些沙哑，“姑娘，你......你过来坐这儿，给你量量脚。”
老人指了指店铺里的角落、一个擦得很干净的的小凳子。
倒与加布里埃尔在入口看见的、四处杂乱摆放的杂物工具和半成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帛曳站在原地没有动。
加布里埃尔连忙接过话来：“老叔，我妹妹胆子比较小，怕生，脚也伤着了、不方便量；您看，她脚上还包着绷带呢，大概的尺寸我报给您就行。”
一边热忱地笑着，加布里埃尔快速凭借目测的印象、给老鞋匠报了一个估算的尺寸。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麻烦您找最结实耐用的女式短靴，要厚底，能长久徒步的！钱不是问题。”
褐发的男人拍了拍长裤的口袋，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响。
果不其然，老鞋匠的双眼在听到那专属于钱币的声音时，明显地睁大了几分。
“啊，好，好......结实耐用的女靴......我来找找......您二位先请稍等......”
被钱袋的声音震了一下，老鞋匠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走向那堆积如山的成品鞋里翻找起来，动作比刚刚那懒散的状态麻利多了。
......呼。
他玛门的，总算混过去了。
加布里埃尔在心中骂道。
......老鞋匠刚刚看向帛曳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多半就是和自己当时一样——自己和帛曳相处了一天居然已经忘了，帛曳的非人感和美貌绝非常人所能有！
这老鞋匠还要给帛曳量脚......要是给他看见什么其他的异常，恐怕自己这美美的第一单，还没买上鞋就要完蛋了。
......帛曳这脸太招摇了！外套的帽子根本不够——得尽快给她弄个隐蔽性更强的头巾遮一遮！
......
叮叮咣咣的声响不住传来，帛曳只是安静地站在加布里埃尔身后，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