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老纺织厂的废墟,在永燃城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寒风卷着煤灰和冰晶,穿过破碎的窗棂和倒塌的砖墙,发出呜咽般的哨音。空气里混杂着陈年棉絮的霉味、刺鼻的机油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甜腥铁锈气——那是干涸的血迹和廉价辉晶润滑油混合的味道。
艾莉诺紧裹着粗糙的外套,跟在伊莎贝拉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冻结的泥泞和瓦砾上。脚下的旧靴子冰冷刺骨,掌心包扎下的伤口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那枚琥珀吊坠的恐怖“胃口”。安全屋里“寒鸦”带来的消息——维克托为救被“喝血机”吞噬的工人,落入黯影局陷阱,铁手被绞断,关在“铁棺材”里——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而此刻,她们正走向那个陷阱的中心。
厂房西侧,一个被爆炸波及、墙体半塌的原料入口如同巨兽的伤口,暴露在寒风中。里面一片狼藉,倾倒的木架、散落的棉纱卷、断裂的管道,构成一片危险的迷宫。
“铁手帮的兄弟在北边制造混乱,引开了大部分条子。”一个声音从一堆废弃纺锤后响起,“我是壁虎”,他脸上涂着煤灰,眼神焦灼,“但黯影局的那帮‘鬣狗’肯定还在里面守着‘棺材’!维克托老大……他撑不了多久了!”他的声音带着绝望。主力还在为掩护诊所的撤退,这次能调动的力量极其有限。
伊莎贝拉点点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的通道深处。她身上只有那个随身不离的皮质医疗包,里面除了药品,就是几把用于手术的、闪着寒光但显然不适合战斗的柳叶刀和剪刀。
“计划?”
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硬闯不行!‘鬣狗’至少三个,肯定还有穿制服的条子配合。”壁虎语速飞快。
“原料仓后面有个旧通风井,塌了一半,但能通到主车间侧面的废料堆后面。那里视野死角,离‘铁棺材’大概二十米。我和‘鼹鼠’从正面佯攻,弄出大动静,把狗引开!你们趁机摸过去,撬开那该死的棺材,拖上老大就跑!别管我们!”
艾莉诺听得心惊肉跳。所谓的佯攻?引开黯影局的“鬣狗”?无非就是拿自己的命去给她们的行动换时间!她看向伊莎贝拉,后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了紧医疗包的带子。
“行动!”伊莎贝拉低喝,没有半分犹豫。
壁虎和鼹鼠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烟,迅速消失在通道另一端的黑暗里。伊莎贝拉则抓住艾莉诺的手臂,力道很大。
“跟紧,别掉队,别出声。”
她在自己的旁边耳语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两人如同幽灵,借着倾倒木架和巨大棉纱包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向原料仓深处。
越往里走,空气越污浊。那股甜腥的铁锈味混合着劣质辉晶燃烧后的刺鼻气味越来越浓。通道尽头,连接着曾经的主纺纱车间。
眼前的景象让艾莉诺倒吸一口冷气。
车间中央,几盏挂在歪斜横梁上的煤气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勉强照亮了那台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庞大机器——所谓的“喝血机”!
它们只不过是一台台的纺织机,由粗笨铸铁框架、高速旋转的飞轮、纵横交错的传动皮带以及密集排列的、如同怪兽獠牙般的金属梳齿和飞梭构成!机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油污和蓝紫色的辉晶粉尘。此刻,机器虽然因事故停转,但那些静止的、边缘闪着寒光的飞梭和高速皮带轮下方残留的、暗红色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与破碎的布料碎片,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惨剧——正是这台贪婪的机器,“喝”下了工人的血肉!
而在“喝血机”那狰狞阴影的笼罩下,便是暂时关押维克多的“铁棺材”!
一个由厚重钢板焊接而成的、密不透风的长方体拘束笼,大小仅容一人站立。它被粗大的螺栓固定在地面上,没有窗户,只有几个用于通气的小孔和复杂的机械锁。一根粗壮的电线(替代能量管道)连接着旁边一个嗡嗡作响的小型辉晶发电机,为拘束装置供电。铁棺材冰冷、死寂,像一座钢铁坟墓。就在它旁边的血污地面上,丢弃着一截扭曲变形、连接着复杂齿轮结构的金属断肢——维克托的铁手!断口处撕裂的金属和残留的暗红,触目惊心!
距离铁棺材约十米远,三名穿着便装但气质阴冷的男人呈三角站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武器,眼神锐利如鹰,带着职业性的冷酷——这就是黯影局的“鬣狗”!,他们是一群精于潜伏、审讯和杀戮的秘密警察。在他们身后稍远,两个穿着永燃城治安官制服的警察显得有些紧张,手里端着老式的后躺枪,不时不安地看向黑暗的角落和那台沉默的吃人机器。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艾莉诺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二十米的距离,在空旷的车间里,稍有动静就会被发现!
就在这时——
“砰!哗啦——!!!”
厂房北侧猛地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紧接着是砖石垮塌的巨响和男人粗野的怒骂。
负责吸引的壁虎他们开始行动了。
“在那边!”
“该死的耗子!追!”
“治安官!跟我来!”
爆炸声瞬间打破了死寂!黯影局的“鬣狗”反应极快,其中两人如同猎豹般朝着爆炸方向冲去!那两名治安官犹豫了一下,也端着枪跟了上去!只剩下最后一名“鬣狗”留在原地,但他显然也被巨大的动静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警惕地望向爆炸方向,身体微微侧转,背对着艾莉诺和伊莎贝拉藏身的废料堆!
机会稍纵即逝!
伊莎贝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从废料堆后窜出!她的动作并非战士的迅捷,而是医者救人时的专注与决绝,利用机器基座和散落的棉纱包作为掩护,压低身体,如同扑向伤员的夜莺,朝着铁棺材侧后方的发电机和连接线疾冲而去!手中,一把用于精细手术的、锋利无比的骨凿在昏黄灯光下闪过一道寒芒!她要用这个去破坏电线或锁具!
“那我还是认为方便面好一点,理论上拿那玩意儿可以捅开一个小区……”
艾莉诺试图用吐槽来压制心里的紧张!她看到伊莎贝拉的身影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那个留守的“鬣狗”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流,猛地转过头!
来不及了!艾莉诺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和对伊莎贝拉那不顾一切救人的震撼让她做出了反应——她猛地从藏身处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那名“鬣狗”的方向,用尽力气抓起一块半截砖头,狠狠砸向远处一台废弃的蒸汽阀门!
“哐当!!!”
砖头砸在金属阀门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那名“鬣狗”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他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转向噪音来源,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艾莉诺暴露的身影!他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腰间佩戴的、闪烁着幽冷蓝光的特制辉晶电击警棍,一个箭步就朝艾莉诺藏身的废料堆扑来!速度极快!
嗡——!!!
在被锁定的瞬间,艾莉诺左肩刻印爆发出熟悉的撕裂灼痛!应激而发的琥珀色光芒再次凝聚成一层紧贴皮肤的、剧烈波动的半透明光膜!
“鬣狗”的电击警棍带着刺耳的电流声,狠狠戳向艾莉诺的胸口!棍头爆发出强烈的蓝色电弧!
噗嗤!
电弧狠狠撞在琥珀光膜上!大部分能量被粘稠的光芒吞噬中和,但强烈的冲击力和残余电流依旧让艾莉诺如遭重击!她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瓦砾堆里,剧痛和麻痹感席卷全身!光膜剧烈闪烁,颜色迅速黯淡下去!
“鬣狗”一击未竟全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动作毫不停滞,另一只手闪电般抓向艾莉诺的头发!他打算活捉这个能抵抗电击的“异常个体”!
艾莉诺眼前发黑,浑身麻痹,根本无力闪避!眼看那只带着战术手套的大手就要抓住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咔!锵!!!滋啦——!!!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伴随着电火花炸裂的声响,猛地从铁棺材方向传来。
伊莎贝拉成功了!她用那把锋利的手术骨凿,以惊人的角度和力量,悍然凿断了连接铁棺材的粗壮电线!电线断裂处爆出刺眼的蓝紫色电火花!与此同时,她似乎还用另一把手术刀撬动了某个关键的锁闭卡榫!
“嘎吱——哐当!” 铁棺材沉重的前盖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猛地向内弹开了一条足以容人进出的缝隙!
棺材盖……开了!
艾莉诺这边,那只抓向她头发的手已经近在咫尺!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剧痛!麻痹!绝望!琥珀护罩刚刚抵挡电击后极其黯淡,根本无法抵挡这近身的擒拿!艾莉诺甚至能看清对方手套上冰冷的金属搭扣!
嗡——!!!
就在那只带着战术手套、沾着油污和血迹的大手即将触碰到艾莉诺散乱银发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后方撞来!
这股力量来自一个高大、沉重、带着浓烈血腥和汗味的身影!
是维克托!
伊莎贝拉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术骨凿撬开了“铁棺材”的关键锁具!沉重的盖板向内弹开!几乎是同时,里面那个失去右臂、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男人,爆发出野兽般的求生本能!他用仅存的、肌肉虬结的左臂猛地撑住棺材内壁,整个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铁棺材里积蓄的绝望和暴怒,狠狠撞向那名正欲擒拿艾莉诺的“鬣狗”!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如同重锤砸在沙袋上!
那名“鬣狗”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艾莉诺身上,根本没料到身后铁棺材里会突然冲出如此狂暴的反击!他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自己后腰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脊椎仿佛都要被撞断!他惨叫着,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维克托那沉重的身躯撞得向前飞扑出去!那只抓向艾莉诺的手也失去了目标,徒劳地在空气中划过。
噗通!
“鬣狗”重重地摔在艾莉诺面前不到一尺的冰冷瓦砾堆里,溅起一片尘土!他痛苦地蜷缩着,试图挣扎爬起,但腰部的重创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而维克托,在爆发出这惊人的一撞后,也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魁梧的身躯晃了晃,仅存的左手勉强撑住旁边的废料堆,才没有立刻倒下。他剧烈地喘息着,断臂处被粗暴包扎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顺着手臂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地上痛苦呻吟的“鬣狗”,又转向摔在瓦砾堆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近距离的搏杀惊呆了的艾莉诺,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凶狠、疲惫的光芒。
艾莉诺确实惊呆了!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变故——铁棺材突然弹开、血人般的身影狂暴冲出、将致命的威胁狠狠撞飞——带来的视觉和心理冲击力,远比她自己身上那被动挨打的琥珀护罩更加震撼!那是一种纯粹的、野性的、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暴力!这剧烈的冲击,加上之前被电击警棍余波震伤的眩晕和剧痛,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如同彻底拉断的弦!
嗡——
剧烈的耳鸣声瞬间淹没了外界的一切!视野中的景象——维克托滴血的断臂、地上痛苦翻滚的“鬣狗”、伊莎贝拉焦急冲来的身影、远处折返追兵模糊的影子——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变暗……
“呃……” 艾莉诺发出一声短促而微弱的呻吟,眼前彻底一黑,紧绷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漆黑的深潭,彻底断线。她软倒在冰冷的瓦砾堆里,银发散乱地遮住了惨白的脸颊。
“艾莉诺!” 伊莎贝拉惊骇的呼喊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妈的……快走!” 维克托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带着剧痛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看到伊莎贝拉想去查看艾莉诺,又看到另外两名“鬣狗”和治安官已经冲到近前,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弯腰,用仅存的左手,如同拎起一袋土豆般,将昏迷的艾莉诺粗暴地夹在腋下!动作牵扯到断臂伤口,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拦住他们!” 冲在最前面的“鬣狗”厉声吼道,手中的电击警棍再次亮起蓝光!
维克托根本不看他们,夹着艾莉诺,巨大的身躯爆发出与重伤状态不符的速度,猛地撞向旁边一堆摇摇欲坠的巨大棉纱包!
轰隆!
棉纱包被撞倒,扬起漫天灰尘,暂时遮蔽了追兵的视线!
“这边!” 伊莎贝拉立刻明白了维克托的意图,不再犹豫,一把搀扶住他因失血而有些摇晃的身体,指向原料仓深处她们潜入时发现的、那个塌陷了一半的旧通风井方向!那是她们唯一的退路!
三人如同受伤的困兽,在弥漫的灰尘和追兵的怒吼声中,跌跌撞撞地冲向黑暗的通道深处。
远处,尖锐的、不同于治安警哨的、某种特制的金属哨音穿透混乱的现场,带着冰冷的秩序感急促响起,越来越近……
黯影局的支援终于姗姗来迟。
混乱的厂房内,那名被维克托撞飞、挣扎着爬起来的“鬣狗”,捂着剧痛的后腰,惊怒交加地看着消失在原料仓黑暗中的身影,气急败坏地对着通讯器吼道:
“目标逃脱!挟持一名银发女性!维克托重伤!他们往原料仓深处跑了!斯特林副督察长!请求立刻封锁西区所有出口!重复!目标挟持一名银发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