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家官邸厚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外是维奥拉·斯特林冰冷的凝视和永燃城永不消散的阴霾,门内则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带着古老尘埃与金属气息的寂静。
艾莉诺背靠着冰凉光滑的深色木墙板,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污水浸透了她的裤腿和靴子,沉重地向下滴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污迹,显得格外刺眼。左肩刻印的灼痛和掌心伤口的刺痛在脱离极度的紧张后反而更加鲜明,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疲惫的神经。她浑身湿透,寒冷刺骨,胃袋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和紧张而阵阵痉挛,发出不合时宜的轻微咕噜声,在寂静的门厅里异常清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带他们去‘冬青’客房,准备热水、干净的衣物和食物。”塞西莉亚·洛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对着迎上来的、穿着同样深红镶黑边制服、神情肃穆的中年管家吩咐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污渠中的亡命奔逃只是一场幻觉。“这位伤员,”她指了指被两名铁砧卫队成员小心翼翼放下的维克托,“送去医疗观察室,维持生命体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给这两位卫兵处理伤口,安排休息。”
管家微微躬身:“是,大小姐。”他的目光在狼狈不堪的艾莉诺和伊莎贝拉身上短暂停留,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高效的执行。“几位,请随我来。”
艾莉诺被伊莎贝拉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管家身后。穿过一条铺着厚重地毯、两侧悬挂着描绘矿山与巨大机械齿轮的巨幅油画的漫长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木和金属抛光剂的味道。洛林家族的官邸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宏伟深邃,高耸的穹顶,粗壮的廊柱,巨大的辉晶吊灯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芒,照亮了那些冰冷的金属装饰和深色硬木家具,处处透着一种属于老牌矿业巨头的、冰冷而厚重的财富感,与白峰学会地下诊所的压抑破败形成天壤之别。
他们被带到一间名为“冬青”的客房。房间宽敞明亮,装饰简洁却处处透着考究。壁炉里跳跃着温暖的火焰,驱散了艾莉诺身上的寒意。很快,几名沉默的女仆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热水、柔软厚实的毛巾,以及……食物。
当看到那放在精致银盘里的食物时,艾莉诺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扑上去!那是几片烤得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麦香的白面包,一小碟澄澈的、微微凝结的琥珀色蜂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浓稠的、点缀着新鲜香草末的奶油蘑菇汤!食物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霸道地唤醒了沉睡已久的饥饿感,胃袋疯狂地抽搐起来!
艾莉诺再也顾不得这个身体原本的什么贵族礼仪,几乎是扑到小圆桌旁,抓起一片面包就狠狠咬了下去!
松软!温热!带着纯粹谷物香气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她甚至来不及咀嚼就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又连忙抓起勺子,舀了一大勺浓稠的蘑菇汤塞进嘴里。嗯!砸吧一下嘴,鲜(xuan),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熨帖着冰冷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幸福的战栗。她吃得狼吞虎咽,面包屑沾在嘴角,奶油汤糊了一小片下巴也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最原始的生存满足感中。蜂蜜的香甜更是让她感动得几乎落泪——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伊莎贝拉看着艾莉诺的吃相,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心疼的苦笑。她没有立刻吃东西,而是先去盥洗室用热水简单清洗了一下脸上和手上的污垢,换上了女仆送来的一套干净的、同样是深蓝色但质地明显好很多的便服。等她出来时,艾莉诺已经风卷残云般扫光了大部分食物,正捧着一杯温水小口啜饮,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眼神也清亮了些,只是依旧难掩深深的疲惫。
“吃饱了?”伊莎贝拉轻声问。
艾莉诺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嗯……太好吃了。” 她这才注意到伊莎贝拉已经梳洗过,而自己还像个刚从矿坑里爬出来的泥猴子,浑身散发着地下污渠的恶臭和汗味。
“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伊莎贝拉指了指盥洗室,“衣服在那边。”
盥洗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巨大的黄铜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气腾腾的清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散发着舒缓香气的干花瓣。温暖的湿气瞬间包裹了艾莉诺,让她冻僵的骨头都发出了满足的呻吟。
她迫不及待地脱掉那身又脏又沉、浸透了污水的工装外套和裤子。当手指触碰到内衣搭扣时,艾莉诺的灵魂猛地一僵,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镜子被水汽模糊,但依然能映出一个纤细、白皙、属于少女的轮廓。
这就是……我的身体?
艾莉诺低头,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好奇和难以言喻的别扭,落在胸前那两团饱满的隆起上。沉甸甸的份量,即使在饥饿奔波后也依然存在感十足。指尖犹豫地、带着点试探性地轻轻碰了一下。
软的……跟看起来一样……卧槽我在干嘛?!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灵魂与躯壳的撕裂感瞬间涌上心头!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这感觉太奇怪了!明明视觉上已经看了好几天,但亲手触碰……完全是另一回事!属于林珂的男性认知在疯狂报警!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闭着眼睛,带着一种处理精密仪器般的笨拙和尴尬,飞快地解开了束缚,将自己彻底剥干净,然后几乎是逃也似地滑进了温暖的水中,让水面一直没到下巴。
热水瞬间包裹了全身,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张开,发出满足的叹息。逃亡的恐惧、污浊、寒冷似乎都被水流温柔地带走了。艾莉诺靠在光滑的浴缸边缘,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身体的疲惫在热水中缓缓消融,但灵魂的震荡却并未平息。
她忍不住再次低头,目光穿过清澈的水波,落在水下那具陌生的躯体上。纤细的腰肢连接着流畅的髋部线条,双腿修长笔直,皮肤因为热水的浸泡而泛着淡淡的粉色。每一寸曲线都清晰无误地宣告着:这是女性的身体。而且是相当漂亮的女性身体。
艾莉诺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都什么事儿啊……别人穿越当龙傲天,我穿越你还真让我当个女的啊!还不如变猫娘呢! 她下意识地用手臂环抱住胸口,一种微妙的、属于“被看”的羞耻感挥之不去,即使这里只有她自己。这以后打架怎么办?跑起来不会……呃……影响重心吗?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吐槽,试图用荒诞来冲淡这巨大的不适感。
她捧起一捧水,浇在脸上,水流顺着脖颈滑落,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算了,想那么多有屁用,至少现在能洗个热水澡…… 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安宁。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左肩胛骨的位置,那里,齿轮刻印在热水的浸泡下,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但依然能感觉到微微的异样温热。还有胸前……那块紧贴着皮肤的琥珀吊坠,在水波中似乎也散发着温润的暖意。这吊坠……还有这刻印……到底什么来头?
“我是什么天字号第一囚犯嘛,好嘛,这身体的原主人都在干戟把啥啊,先不说一醒来就让我被五花大绑绑在床上,一个臭的要死的女王问我,小老妹,带不带派啊,还派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神人来追我,我是吃他家大米了,还是给他母亲的墓碑挖走了!追我也得有个度啊,这时第几次了,先是那个什么什么骑士团,现在又是这个什么什么秘密警察,当年的落榜美术生抓人也不带这样的啊!”
不过难得的泡在水里放空思绪,这样的日子下次是什么时候谁的不知道了,趁现在,多泡会儿吧。
“恒纪元来辣,浸泡!浸泡!”
不知道泡了多久,直到手指的皮肤都微微发皱,艾莉诺才恋恋不舍地从浴缸里爬出来。擦干身体后,她看到了女仆准备好的衣物——不是她预想中的工装或便服,而是一件质地柔软轻盈的纯白色连衣裙。
裙子是简洁的现代审美风格,线条流畅,没有过多的蕾丝或花边,只在领口和袖口点缀着细密的、如同霜花般的同色刺绣。剪裁合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身和略显单薄的肩膀。裙摆长度及膝,露出的小腿线条流畅。旁边还搭配了一双柔软的白色羊皮短靴。
艾莉诺犹豫了一下,这玩意儿……,咋穿?
秉承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胡乱套弄了五分钟后,也算是勉勉强强的穿上了。当她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时,微微愣住了。
镜中的少女,银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脖颈上,灰色的眼眸因为疲惫和刚刚的“自我认知冲击”而显得有些迷茫,甚至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脆弱。纯白的裙子洗去了逃亡的尘埃,完美地贴合着身体新生的曲线,让她身上属于艾莉诺·怀特洛克的那份属于旧日贵族的、近乎透明的精致美感显露无疑,与她灵魂深处林珂那吐槽抽象复杂神人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张力的混合。这……这真的是我? 艾莉诺感觉镜子里的影像陌生得可怕,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很适合你。”伊莎贝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已经等候了一会儿。她看着镜中的艾莉诺,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透过这身白裙和迷茫的眼神,看到了某个雨夜中为垂死孩子哼歌的熟悉影子,又像是看到了某种全新的、让她感到一丝不安的东西。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管家肃立在门外:“塞西莉亚女士在书房等候两位。”
塞西莉亚·洛林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满泥污的深墨绿外套,穿着一件同样简洁但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毛长衫,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她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永燃城贵族区璀璨如星河的灯火和远处工业区永不熄灭的熔炉红光,泾渭分明。房间内壁炉燃烧着,温暖如春。
书桌一角,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黄铜地球仪,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一块被刻意染成灰暗色调、标注着“旧洛林公国”的遥远大陆,以及如今他们所在的、如同寒潮中孤岛般的“新不列颠尼亚”。墙壁上,一幅描绘着繁复鸢尾花纹章与巨大矿山机械齿轮交织的油画静静悬挂,无声诉说着家族的过往与现在。
塞西莉亚面前摆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袅袅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她手中拿着一份文件,但目光却落在走进来的艾莉诺身上,尤其在看到那身白裙时,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旧大陆宫廷中某个穿着蕾丝长裙的模糊身影。
“坐。”塞西莉亚示意书桌对面的两张高背扶手椅。
伊莎贝拉和艾莉诺依言坐下。温暖的壁炉和红茶的香气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维勒斯医生,”塞西莉亚放下文件,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转向伊莎贝拉,恢复了谈判者的冷静,“我需要知道,这一切的根源。从你‘捡到’雪枭家的小姐开始,到净炎骑士团突袭青苔诊所,再到引来维奥拉·斯特林这条银荆棘猎犬,以及……那个铁手帮的维克托。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解释。”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她从艾莉诺在女王寝宫醒来、因呕吐被污蔑为腐渊异端、地牢逃脱说起,讲到如何在锈链区地下诊所“捡到”失忆的艾莉诺,但她却刻意的隐去了琥珀吊坠和刻印发光的细节,只说是成意外相遇,如何目睹童工惨状和晶噬症的残酷,如何因艾莉诺意外暴露引来净炎骑士团搜捕,被迫逃亡。接着,她讲述了“寒鸦”传递维克托为摧毁“喝血机”落入黯影局陷阱的消息,以及她们冒险营救、遭遇维奥拉精锐猎犬小队追击、铁砧卫队伤亡惨重,最终在塞西莉亚带领下逃入官邸的整个过程。她也提到了安娜告知的关于女王对怀特洛克家族的清洗意图,以及艾莉诺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的状态。
塞西莉亚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墙壁上那幅鸢尾花与齿轮的油画,又落回艾莉诺那张写满迷茫的苍白小脸上。当听到女王清洗怀特洛克家族和艾莉诺失忆时,她敲击桌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失忆……倒是个不错的保护壳。”塞西莉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端起红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遥远的、象征着旧大陆的灰暗区域。“雪枭血脉……女王陛下真是越来越不掩饰她的‘净世计划’了。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祖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冰冷,“洛林家族,也曾是旧大陆鸢尾花公国枝头的繁花。直到腐渊的阴影如同瘟疫般蔓延,吞噬田园,扭曲生灵,将富饶之地化为焦土与噩梦。”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地球仪上那片灰暗。“我们是乘着最后一批逃难的船,在寒潮与绝望中抵达这片被诅咒的岛屿的。与许多失落的贵族一样,我们抛弃了故土的荣光与哀伤,在这冰封的‘新不列颠尼亚’重新扎根。”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淬火的钢针:“但扎根,需要力量。不是虚无缥缈的血脉,而是实打实的、能在这片残酷土地上生存下去的力量。洛林家舍弃了无用的艺术收藏和宫廷礼仪,用仅存的财富和知识,换取了第一座贫瘠矿山的开采权。”她指了指油画上那巨大的齿轮,“我们与寒潮搏斗,与晶噬的阴影共舞,用血汗和无数矿工的生命,在冻土之下挖掘出维持王国运转的辉晶,也算是奠定了洛林家族今日的地位——建立在冰冷矿石与务实契约之上的新贵族。王室需要我们的矿石驱动他们的熔炉和战舰,而我们需要王室的授权和庇护。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她放下茶杯,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伊莎贝拉,将话题拉回现实:“所以,维勒斯医生,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带着一个失忆的、被王室和教会双重通缉的旧贵族遗孤,还有一个只剩半条命的锈链区黑帮头子,在我这个靠挖矿和交易立足的新贵的官邸里躲一辈子?”
伊莎贝拉握紧了拳头:“维克托……他需要神经接驳手术!否则撑不过今晚!”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
塞西莉亚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我说过,‘沉星’不是慈善机构。两千八百金克朗,或者等值的未登记辉晶原矿。这是启动手术的最低成本。洛林家不做亏本生意,这是刻在血脉里的信条。”
绝望再次笼罩了伊莎贝拉。她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不过……”塞西莉亚话锋一转,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金币并非唯一的支付方式。有价值的……信息,同样可以交易。尤其是在现在议会里某些老爷们正试图用贫民的血肉来粉饰他们‘辉晶繁荣’的时候。”
伊莎贝拉和艾莉诺都抬起头。
塞西莉亚的目光变得冰冷而充满算计:“我要知道,永燃城那些坐在议会高背椅上、享受着‘新不列颠尼亚’荣光的老爷太太们,尤其是那几个最近跳得最高、鼓吹扩大尘灯征募范围、反对提高矿坑安全预算的‘爱国议员’……他们,或者他们的心肝宝贝、继承人,有没有人……正悄悄地、花着大把沾血的金币,秘密接受晶噬症治疗?用的是提纯到极致的‘冰髓’?还是更昂贵的神经修复手术?在哪家挂着慈善幌子、实则只为权贵服务的诊所?主治医生是谁?我要最详细、最无法辩驳的医疗记录副本,最好是……带有他们家族纹章签章的原件。”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划破了书房的温暖氛围。这不仅仅是情报,这是足以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钉死在耻辱柱上、让他们身败名裂甚至丢掉脑袋的致命毒药!
“沉星实验室的外围信息网络可以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核心的、最隐秘的保险柜钥匙……我需要来自锈链区深处、来自那些贵族府邸最底层仆役‘不小心’听到的私语、来自你们白峰学会在贫民窟诊所里‘意外’接诊到的、带着贵族徽记的匿名病人……进行交叉印证。”塞西莉亚看着伊莎贝拉,眼神如同审视一件工具,“你们学会那张遍布底层和仆役阶层的医疗网络和人脉,就是最好的情报筛网。维勒斯医生,你,和你的学会,能为我‘采集’到这些珍贵的‘医疗样本’吗?”
她将一份薄薄的、列出几个特定家族姓氏和议员名字的清单轻轻推到伊莎贝拉面前。名单上赫然有几个在议会中极力主张压榨底层的声音。
“用这些‘样本’,换取维克托的一条命,换取你们在我这洛林鸢尾庇护下的暂时喘息。这笔交易,”塞西莉亚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属于商人和幸存者的弧度,“是否比两千八百金克朗……更‘划算’一些?”
伊莎贝拉看着那份名单,又看了看旁边穿着白裙、眼神茫然的艾莉诺,最后想到医疗观察室里生命垂危的维克托,她陷入了艰难的沉默。这交易如同在深渊边缘采摘毒花,收集这些情报本身就充满致命的危险,一旦暴露,白峰学会和她自己都将万劫不复。但……维克托的命,还有艾莉诺暂时的庇护……
艾莉诺也听明白了。她看着塞西莉亚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脸,又看看伊莎贝拉挣扎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看似提供庇护的地方,暗流汹涌,每一步都可能是新的陷阱。纯白的裙子仿佛也沾染上了旧大陆的尘埃和新世界的血腥。墙壁上那朵冰冷的金属鸢尾花,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家族如何在毁灭与寒潮中,用矿石和算计重塑了自己的根基。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管家走了进来,在塞西莉亚耳边低语了几句。
塞西莉亚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恢复平静,对伊莎贝拉说:“考虑的时间不多,维勒斯医生。维克托的时间更少。现在,请你们先回客房休息。我需要处理一点……官邸外的小麻烦。”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贵族区璀璨的灯火,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某些不速之客。“维奥拉·斯特林,看来是真的很想进来‘参观’一下洛林家的矿石陈列室呢。”
她站起身,深灰色的身影在壁炉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修长而冷硬,如同她家族徽章上那朵在齿轮丛中绽放的钢铁鸢尾。
“至于你,怀特洛克小姐,”塞西莉亚的目光最后落在艾莉诺身上,蓝紫色的冰湖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这身白裙,让我想起了旧大陆春日庄园里盛开的铃兰。希望它能让你暂时……忘记地下的污秽与寒潮的凛冽。”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让艾莉诺心头莫名一跳,仿佛触碰到了这个冰冷女人内心深处某个极其遥远的、属于“鸢尾花公国”的柔软角落。
管家无声地示意两人离开。伊莎贝拉收起那份沉重的名单,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扶着依旧有些虚弱的艾莉诺,走出了这间温暖却暗藏刀锋的书房。门在她们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塞西莉亚独自面对窗外灯火的孤影,也隔绝了即将到来的、围绕洛林官邸展开的无形博弈。
维克托的命,悬于一份肮脏的情报清单之上。而艾莉诺穿着象征旧日优雅的白裙,站在新世界矿业巨头的堡垒中,感觉自己正站在两个时代、两种生存法则的交汇点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