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官邸的“沉星”实验室深藏地下三层，电梯门滑开时，一股混合着低温金属与消毒液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冻得艾莉诺一个激灵。这里不像救人的地方，倒像停尸间与精密车间的混合体。
惨白的光线从无影灯阵列倾泻而下，照亮通道尽头那扇厚重的铅灰色气密门。门上的圆形观察窗覆满冰花，门侧蚀刻着复杂神经回路图谱的黄铜铭牌冷光流转——“手术区”。伊莎贝拉推着维克托的移动病床，金属轮子在寂静中碾过凝结薄霜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维克托灰败的脸上嵌着呼吸面罩，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让面罩内壁腾起一小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塞西莉亚早已等在气密门外，一身铅灰色无菌服，透明面罩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蓝紫色眼睛。她没看伊莎贝拉，目光直接落在艾莉诺脸上。
“维勒斯医生需要专注术前分析。”塞西莉亚的声音隔着面罩，带着金属的嗡鸣，“怀特洛克小姐，跟我来。有些关于你家族纹章的问题，或许能帮你更快‘回忆’起一些事情。”她身后沉重的气密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更浓郁的寒意和机械嗡鸣汹涌而出。
艾莉诺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看向伊莎贝拉，对方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布满旋钮的控制台，指尖在冰冷的金属面板上快速移动。
“别担心，”伊莎贝拉头也没抬，声音紧绷，“你跟塞西莉亚女士去。”
门在身后沉重闭合。她们踏入的是一间与手术室相邻的观察控制间。巨大的弧形观察窗占据了整面墙壁，其下是密密麻麻的控制台和闪烁的监视屏幕。透过厚厚的铅化玻璃，维克托赤裸的上身布满电极贴片，像待宰的祭品。
塞西莉亚走向控制台远端一张厚重的橡木书桌，拉开抽屉，取出一件物品，轻轻放在冰凉的桌面上。
“认得这个吗？”
艾莉诺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柄匕首。鞘身由暗沉的黑金属打造，布满细密如霜花的蚀刻纹路。鞘口和柄尾镶嵌着纯净的冰蓝色晶石。刀柄末端，镶嵌着一枚小小的金属徽记——一只展翅欲飞的雪枭，枭眼是两粒极微小的深蓝色晶石，锐利得仿佛能洞穿灵魂。
雪枭！这几天天天看着这种动物，艾莉诺知道这东西肯定和自己有着关系，她瞳孔骤缩。左肩胛骨深处那沉寂的齿轮刻印猛地一跳，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塞西莉亚修长的手指抚过刀鞘上冰冷的霜花纹路。“洛林家的鸢尾扎根于矿脉与契约，”她抬眼，蓝紫色的眸子锁住艾莉诺，“雪枭的翅膀则曾覆盖着旧大陆的雪原与古老的秘密。这柄‘霜喉’，是旧大陆覆灭前，雪枭家的挚友赠予洛林家先祖的临别信物。”她的指尖停在枭眼晶石上。“雪枭血脉曾是‘恒理之眼’的世俗代理人，直到腐渊吞噬一切，航船载着我们这些残存的灰烬抵达这片被寒霜诅咒的岛屿。雪枭……在‘净世计划’的浪潮中，成了第一个被扑灭的火星。”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穿透艾莉诺眼中的迷茫。“告诉我，艾莉诺·怀特洛克。当女王的烙铁按在你皮肤上时，那护你周全的琥珀之光，是来自雪枭血脉的余烬，还是你身上那枚吊坠里沉睡的‘琥珀之心’？”她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艾莉诺下意识护住的胸口位置。
艾莉诺的心脏狂跳！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就在这时——
嗡————！！！
隔壁手术室陡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轰鸣！控制间所有的灯光瞬间黯淡，又在应急电源切换下转为刺目的血红！无数警报尖啸撕裂空气！
艾莉诺猛地扑向观察窗！
手术台上方，巨大的倒悬机械装置爆发出刺目蓝紫光芒！中心垂下的十几根细长生物辉晶导管，如同活物的触须，精准刺入维克托裸露的断臂创面深处！导管内部，粘稠的、闪烁着星点金芒的银色液体正疯狂泵入！
维克托的身体在平台上剧烈弹跳、抽搐！仅存的左手五指痉挛着死死抠进合金台面！捆绑身体的束缚带呻吟着！被呼吸面罩闷住的惨烈嚎叫穿透玻璃！汗水、血水和泪水浸透了他！
“稳住神经电流！抑制剂！最大剂量！”伊莎贝拉嘶吼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手术助手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艰难移动。
塞西莉亚已闪到中央主控台前，双手化为残影，声音冰冷精准：“能量输出下调15%！冷却单元过载！启动B回路分流！锁定坐标Gamma-7！维勒斯，强行桥接！只有一次机会！”
艾莉诺的脸紧紧贴在冰冷的观察窗上。维克托扭曲的面容，伊莎贝拉决绝的背影，塞西莉亚冰冷的指令……还有自己的左肩刻印疯狂的灼烧感！
“桥接！”伊莎贝拉尖啸！
嗡——嗞啦！！！
所有导管骤然亮到极致！内里液体转为炽烈白金色！无数蓝紫色电蛇从导管表面爆发，瞬间爬满维克托全身！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到恐怖的角度，随即重重砸回平台，瘫软不动。
轰鸣急速减弱。光芒黯淡。警报停歇。生命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导管末端，正生长出无数细微的、闪烁银白辉光的神经状丝线，缓缓缠绕包裹住断臂的创口……
成功了？
艾莉诺双腿发软。控制间的红灯熄灭，死寂中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伊莎贝拉沉重的喘息。
塞西莉亚缓缓直起身，摘下面罩，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她转向艾莉诺：“神经接驳完成，生命体征稳定。维克托的命，暂时保住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柄“霜喉”。“我能提供的已经做到了。剩下的‘医疗样本’……我相信你和维勒斯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艾莉诺看向匕首，左肩灼痛未消。维克托抽搐的画面与卡车碾过的幻痛重叠。
“那光……保护我的，”艾莉诺声音干涩，紧盯着塞西莉亚，“是雪枭血脉，还是这吊坠？”
塞西莉亚手指抚过冰冷的鞘身。“血脉会稀薄沉寂……但‘琥珀之心’，”她的指尖点了点艾莉诺胸口，“那是‘恒理之眼’的碎片，冰冷的秩序本身。它选择宿主，只在乎容器是否足够‘纯净’，能承受其重，支付其代价。”
“纯净？代价？”
“纯净，意味着不被腐渊低语和人类贪嗔彻底污染。代价……”塞西莉亚的目光落在艾莉诺缠着绷带的手掌上，“你已经支付过一次了。每一次使用，都是一次索取，一次交换。直到……”她的视线移向艾莉诺左肩，“……容器不堪重负，或神性苏醒，抹去人性。”
一股寒意窜起。艾莉诺下意识后退。
就在这时——
砰！哐啷啷！！！
一声远比手术轰鸣更沉闷、更接近的爆炸巨响猛地从控制间斜上方传来！不是地牢方向，而是更靠近实验室核心区域的某处！整个空间剧烈摇晃！控制台上的仪器屏幕疯狂闪烁，警报凄厉拉响！天花板粉尘簌簌落下！
“警告！警告！B2层西侧备用能源管道间遭遇高强度定向爆破！结构完整性中度受损！检测到未授权高能量侵入信号！！威胁等级：高！入侵！入侵！”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回荡在众人的耳畔。
塞西莉亚脸色瞬间冰寒！她闪电般扑向主控台红色通讯按钮：“卫队！B2西管道间失守！入侵者身份不明！携带高爆武器！目标疑似破坏或渗透！封锁所有通往B3沉星区的通道！重复，允许使用致命武力清除！”
她话音未落，控制间上方一个监控屏幕陡然亮起！
画面剧烈晃动，硝烟弥漫！不是卫队的制服，也不是黯影局的制式装备！而是七八个穿着杂乱、如同矿渣区暴徒的身影！他们套着脏污的工装夹克，头上缠着遮脸的破布，动作却异常矫健凶狠！手中武器五花八门——锯短枪管的霰弹枪、绑着炸药瓶的粗制燃烧瓶，甚至有人挥舞着沾染可疑暗红色污迹的巨大矿镐！
这些人毫无章法却悍不畏死地冲锋！洛林家的卫队依托掩体形成的火力网，竟被他们用燃烧瓶和自杀式冲锋硬生生撕开缺口！一个“暴徒”被步枪的全威力弹撕碎了上半身，下半身却凭着惯性前冲数米才倒下！另一个则狂笑着将燃烧瓶砸在掩体后的卫队成员身上，烈焰瞬间吞噬了惨叫！
“血祭血神！颅献颅座！”一个头目模样的家伙嘶吼着意义不明的口号，声音透过监控传来，带着狂热的扭曲。他手中的矿镐狠狠砸向一台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管道阀门，火花四溅！
“腐渊教派？！”伊莎贝拉惊骇的声音透过观察窗旁未关闭的通话器传来，她刚刚完成手术收尾，脸上毫无血色。
塞西莉亚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屏幕。“不像……太刻意了。”她声音冰冷，“口号混乱，装备混杂但破坏力集中……更像是披着腐渊皮的专业破坏小队！”她的手指在主控台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另一组监控——画面显示，在那些疯狂“暴徒”身后阴影里，隐约有几个动作异常冷静、穿着深色便装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游走，精准地破坏着关键管线节点和监控探头，手法干净利落，与前面炮灰的疯狂截然不同！
“找到你们了……”塞西莉亚低语，眼中寒光爆射。她猛地按下控制台另一个区域几个隐蔽的蓝色按钮。
嗡——！滋滋滋——！！！
监控画面里，那些疯狂破坏的“暴徒”和后面鬼祟的身影所在走廊区域，天花板和墙壁上毫无征兆地弹出数十个碗口大小的金属喷口！淡蓝色的、肉眼可见的低温液氮蒸汽如同高压水枪般狂喷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
极致的寒冷降临！
首当其冲的几个“暴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表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动作僵直如同冰雕，随即在同伴惊骇的目光中，被紧随低温蒸汽喷射而出的、肉眼可见的蓝白色高压电弧网笼罩！
噼啪！滋啦——！！！
刺目的电光疯狂闪烁！被冻结的身体在超高压电流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纷纷爆裂！冰晶混合着焦黑的碎块四散飞溅！后面那几个试图躲避的深色身影也被急速蔓延的低温蒸汽和电弧边缘扫中！一人半个身体瞬间挂满冰棱，动作变得极其迟缓，被一道电弧擦过手臂，整条手臂瞬间碳化断裂！另外两人反应极快，翻滚着躲入拐角死角，但也被逼得狼狈不堪，暂时失去了进攻能力。
“清理门户。”塞西莉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她转向书桌，一把抓起那柄“霜喉”匕首，冰冷的刀鞘塞入艾莉诺手中！
“拿好它！”她的命令斩钉截铁，“无论外面是腐渊的疯狗还是别人伪装的秃鹫，他们的目标里必然有你！维勒斯！”她转向通话器，语速快如疾风，“维克托交给自动维生系统！立刻带艾莉诺从‘鸢尾根脉’密道撤离到临时安全屋去！坐标已发送！快！”
控制台上一个绿色指示灯疯狂闪烁。
“那你呢？”艾莉诺握紧匕首，雪枭的徽记硌着掌心。
塞西莉亚已经大步冲向控制间另一侧墙壁悬挂的矿山齿轮油画，伸手在齿轮中心一个不起眼的鸢尾花浮雕上用力一按！
咔嚓！轰隆隆……
合金墙壁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入口，阴冷的寒气涌出。
“总得有人留下，看看是谁这么急着想在我的实验室里放烟花。”塞西莉亚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她深灰色的身影没入通道黑暗。墙壁在她身后迅速合拢。
几乎同时，伊莎贝拉拉开手术室气密门冲了出来！她脸上带着疲惫与惊惶，一把抓住艾莉诺的手腕！
“走！”巨大的力量拽得艾莉诺一个踉跄。
头顶的爆炸声和激烈的交火声并未停歇，卫队的怒吼与入侵者垂死的哀嚎透过合金门隐隐传来！艾莉诺被伊莎贝拉扯着，跌入那条名为“鸢尾根脉”的逃生密道。身后，是尚未脱离危险的维克托，是留下掌控全局的塞西莉亚，是身份不明却凶悍致命的入侵者，还有维奥拉·斯特林那只可能正在某个安全距离外、通过某种方式“注视”着这场混乱的冰冷眼眸。
密道的阴影吞没了她们。艾莉诺低头，手中“霜喉”匕首的枭眼晶石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微光。左肩刻印隐隐灼痛。这柄承载着旧日盟约的匕首，像一块沉重的墓碑，也像一把钥匙，指向更深的迷雾与更冷的寒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