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根脉的黑暗并非绝对。密道向下倾斜延伸数百米后，接入了一条早已废弃的旧矿坑通风支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尘土味和岩石冰冷的潮气。塞西莉亚提供的坐标，指向支脉尽头一处人工开凿的凹室。
伊莎贝拉推开伪装成岩壁的沉重铁门，一股带着淡淡松脂清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安全屋不大，却布置得舒适坚固。厚实的原木包裹墙壁，隔绝寒意。一张铺着厚厚驯鹿皮的宽大床铺占据小半空间，旁边铸铁壁炉燃着暗红炭火，架上黄铜水壶嘶鸣着热气。角落原木桌上摆放着食物、清水和基础药箱。墙壁上甚至固定着一个黄铜淋浴喷头，连接着小压力罐。
“砰！”
铁门沉重合拢落锁。伊莎贝拉背靠铁门，身体滑坐到地上，金丝眼镜歪斜，布满血丝的双眼被浓重的疲惫淹没。紧绷了数周的神经，在这隔绝的温暖里终于崩断。
艾莉诺踏入的瞬间，强撑的力气消散。她甚至没看清床铺位置，便踉跄着扑向驯鹿皮，像截断木般栽倒下去。脸深埋进柔软温暖的皮毛，鼻腔充斥着踏实的气息。左肩刻印的灼痛、掌心伤口的刺痛、精神的恐惧混乱与认知撕裂……一切被柔软的黑暗隔绝。意识迅速下沉，陷入深沉的、无梦的昏睡。身上那件在洛林官邸换上的纯白连衣裙，裙摆蹭上了矿道的煤灰，袖口沾着安全屋地面的微尘，在炉火映照下显出一种脆弱的狼狈。
壁炉炭火噼啪，水汽氤氲。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交织着炉火低语。
不知过了多久，艾莉诺被一种重量和温度唤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伊莎贝拉不知何时也躺在驯鹿皮床上，就在她身边沉睡。金发散乱铺在深色皮毛上，眼镜小心放在枕边。眉头微蹙，残留忧虑。而艾莉诺的右手，被伊莎贝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紧紧握住。
那双手，医生的手，带着薄茧，此刻异常温暖。温暖透过皮肤传递，像无形的锚，将艾莉诺漂浮的灵魂稍稍拉回。她僵着身体，不敢动。伊莎贝拉平稳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草药淡香。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混杂着陌生的悸动，悄然滋生。比壁炉更熨帖。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伊莎贝拉微开的唇瓣上，又迅速移开，心跳莫名加快。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回握了一下。
伊莎贝拉眉头微动，握得更紧，身体下意识靠拢。距离拉近，体温交融。
艾莉诺屏息，身体僵硬，脸颊发烫。灵魂是男的！身体反应……不受控制啊……算了，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是明明能感觉到一个女生对你感兴趣，软件又支持的情况下，嘿，结果硬件条件出问题了，没装外设！
艾莉诺脑中无力的吐槽着。
就算是一个落日六号，一个自然选择，那理论上在两厢情愿的情况下，还能嗯嗯啊啊一下，现在的情况比这个还糟，嗯嗯啊啊是没有的，最多嘟嘟哒嘟嘟哒（脑补俩骷髅在一块儿）。
就在此时，墙角镶嵌木墙的黄铜传声筒发出轻微嗡鸣，亮起微弱绿光。
艾莉诺悚然一惊！下意识想抽手，却被握紧。传声筒传出塞西莉亚冷静无波的声音：
“安全屋，状态报告。”
声音如冰水浇头。伊莎贝拉猛地睁眼，眼中迷茫瞬间被锐利取代。她触电般松开艾莉诺的手，飞快掠过一丝红晕，坐起身戴上眼镜，一气呵成掩饰慌乱。
“塞西莉亚女士，”伊莎贝拉声音沙哑但清晰，“安全屋安全，状态尚可。维克托？”
“维克托生命体征稳定，深度休眠，神经接驳融合良好，恢复需时。”塞西莉亚声音毫无波澜，“入侵者已清理。”
“谁？”伊莎贝拉追问，艾莉诺紧张竖起耳朵。
“披着腐渊教派疯狗皮的专业破坏分子。目标明确指向能源核心与液氮库。手法干净，强干扰屏蔽监控。可惜我灭口太彻底，活口三分钟内死亡，无有效信息。”塞西莉亚声音转冷。
艾莉诺倒吸冷气。哎呀，骇死我力！多么吉列的灭口呀！
“不过，”塞西莉亚语气带上冰冷嘲讽，“表演太卖力，引来了观众。清理收尾时，维奥拉·斯特林副督察长，‘恰好’率黯影局特勤队及治安官赶到，以‘接到线报，腐渊异端袭击贵族府邸’为由，‘依法’全面搜查官邸。态度‘关切’，效率‘卓绝’。”
伊莎贝拉和艾莉诺的心又再一次的悬起。
“她搜到了什么？”
“搜？”塞西莉亚声音压抑怒意，“她拿着一张治安总署签章的联合搜查令，将官邸翻了个底朝天！包括刚激战过、冒烟的B2管道间！猎犬鼻子快贴上我的矿石标本了！”
艾莉诺能想象维奥拉冰冷目光扫视每个角落。
“结果呢？”伊莎贝拉屏息。
“结果？”塞西莉亚短促冷笑，“除了破坏的管道、战斗痕迹、几具挂腐渊布片的焦尸，她什么‘异常’都没找到。只有‘恪尽职守、保卫家园’的洛林卫队，和一位‘极度震惊与愤怒’的家主。”
伊莎贝拉长舒一口气。艾莉诺心头巨石落地。塞西莉亚手段，滴水不漏。
“维奥拉会罢休？”伊莎贝拉仍有疑虑。
“当然不。”塞西莉亚声音平静蕴含风暴，“搜查结束，官邸大厅，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上演了出‘忧国忧民’好戏。”
传声筒沉默片刻，塞西莉亚模仿维奥拉冰冷腔调响起：
“‘洛林女士，您击退暴徒的果决令人钦佩。但腐渊阴影无孔不入，今日袭您官邸，明日可威胁王国辉晶命脉。’”塞西莉亚顿住，语气转冷，“然后，她抛出毒刺——‘女王陛下与议会深表忧虑。为应对腐渊威胁，保障核心能源安全，《尘灯紧急征募令》审议已入最后流程。很快，将有更多‘自愿’奉献光和热的尘灯患者，投入辉晶矿脉守护开采，弥补……安全漏洞。’”
“尘灯紧急征募令？！”伊莎贝拉失声惊呼，脸色惨白，“他们要把所有晶噬症患者变成矿坑消耗品！送死！”
艾莉诺寒意冲顶！用尘灯病人挖矿？比砌墙更残忍！议会竟要通过这种法令？
“正是。”塞西莉亚声音刺骨，“她在警告所有依靠廉价矿工和尘灯病人的矿业家族——王室与黯影局的手，将名正言顺伸进矿洞最深处。用贫民血肉填补‘净世计划’无底洞，顺便……掐断不够‘听话’矿主的脖子。”她声音拔高，带着核心利益被触犯的暴怒。
“维奥拉·斯特林！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即将投入熔炉的废矿渣！她以为一道征募令就能把洛林家踩在脚下？！”
安全屋死寂，炉火噼啪。维奥拉话语如同冰冷预言，预示更残酷风暴将席卷锈链区。
“所以，”塞西莉亚声音恢复掌控一切的冷酷，“维勒斯医生，艾莉诺·怀特洛克。你们的假期结束了。维克托的命我保住了。现在，需要你们支付剩下的医疗费了。”
伊莎贝拉心猛沉。
“维奥拉以为征募令能扼我咽喉？可笑！”塞西莉亚声音充满冰冷算计与狠厉，“我要让他们知道，能扼住咽喉的，不止权力！把那些老爷太太藏在华丽袍下的脓疮挖出来！用最清晰的‘医疗样本’，堵住他们的嘴！让议会上高喊征募的‘爱国者’，先尝尝被钉耻辱柱的滋味！”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最后通牒：“名单优先级调整。集中力量，撬开奥顿和玛格丽特议员的保险柜！我要确凿证据，能直接要挟他们闭嘴的东西！时间不多，在征募令颁布、维奥拉拿到尚方宝剑前，我要成果！”
“记住，”塞西莉亚声音低沉威胁，“你们目前还能呼吸空气，脚下还能踩着土地，都是洛林家在庇护。庇护的代价，从不便宜。别让我失望。”
嗡鸣停止，绿光黯淡。
安全屋陷入更深寂静，炉火燃烧，将两人影子投在木墙上，拉长缩短。
假期？我什么时候有假期了！这明明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伊莎贝拉颓坐床边，双手插入发间，肩膀微颤。塞西莉亚的通牒如大山压下。收集权贵丑闻本如深渊走钢丝，时限骤压，目标更危险，失败代价是整个白峰学会与锈链区无数病人！
艾莉诺默默看她，又低头看空落的手——那里残留着伊莎贝拉的温暖。她抬头看冰冷传声筒，最后目光落在紧握的“霜喉”匕首上。
冰冷刀鞘，雪枭枭眼晶石在炉火下泛幽蓝光。纯净？代价？塞西莉亚的话在耳边回响。维克托在手术台抽搐的画面浮现。维奥拉宣布征募令的冰冷语调……无数尘灯病人将被驱赶进更致命的矿洞，如同送入绞肉机的燃料。
一股冰冷愤怒，远比恐惧清晰锐利，在她心底滋生蔓延。
几天以来，自己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无数的懵懂，不尽的追捕，毫无希望的东躲西藏！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收集目前的可知信息，在行动上反将一军，才能重新掌握主动权，总比这样一直躲下去来的强。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让王室和那群黯影局的虫豸们，做出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原木桌前。拿起一块坚硬压缩饼干，掂了掂旁边撬罐头的沉重生存刀。然后，她小心翼翼将“霜喉”匕首插进白色连衣裙腰带内侧一个隐蔽的皮质暗袋——这是洛林家裁缝的巧思，为贵族小姐设计的防身暗袋。冰冷的刀鞘紧贴腰腹，雪枭徽记硌着皮肤。
“伊莎贝拉，”艾莉诺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不大，却清晰平静，带着陌生决心，“压缩饼干泡软能吃，撬罐头的刀磨一磨也能杀人。”
她转身，灰色眼眸在炉火映照下，沉淀下近乎冰冷的决心。白色连衣裙沾着煤灰，裙摆微皱，却衬得她此刻的眼神锐利如刀。她看着伊莎贝拉抬起的疲惫惊愕的脸。
“维奥拉想用征募令掐矿主脖子，塞西莉亚想用贵族脓疮堵议会嘴。锈链区的人……”艾莉诺声音顿住，眼前闪过小疤脸口腔晶簇，俱乐部外孩子攥紧的脏污糕点，“那些晶噬孤儿，尘灯病人，安娜……他们只想活下去。”
“一直疲于奔命，去东躲西藏的治疗和帮助那些人，不如奋起反抗！既然这个世界已经被蛀虫所锈蚀，成为了一件已经被蛀蚀到无以复加的衣服，那光靠缝补是没有办法挽救的，唯一的可行就是撕掉，去找一件新的衣服！”
她走到伊莎贝拉面前蹲下，平视对方眼睛。掌心刺痛与左肩灼痛仿佛成了力量源泉。
“回官邸。”艾莉诺眼神锐利如新磨刀锋，“告诉塞西莉亚，躲在这里永远都撬不开老爷们的‘保险柜’。告诉她，我们需要计划，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奥顿和玛格丽特最怕什么。告诉她——”
艾莉诺的声音斩钉截铁，白色裙摆在炉火映照下，如同战旗：
“怎么拿到她要的东西？怎么让维奥拉那张征募令，变成一张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现在就走！”
伊莎贝拉怔怔地看着眼前穿着染尘白裙、眼神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火焰的少女。疲惫的绝望被这决绝的力量撕开一道口子。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凝聚起属于医生的坚韧与属于反抗者的光芒。
“好。”伊莎贝拉站起身，理了理自己同样沾染污迹的衣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起来，“我们回去。是该让塞西莉亚·洛林看看，她庇护的‘雪枭小姐’，除了旧大陆的优雅，还能做些什么。”
她走到铁门旁，手指在门旁一个隐蔽的金属钮上按照特定节奏敲击几下。沉重的机括声再次响起。
炉火噼啪一声爆响，火光跳跃，将艾莉诺穿着染尘白裙、腰藏匕首、眼神如霜的身影，投在身后粗糙的木墙上。那不再是迷途贵族的剪影，而是褪去优雅伪装，于寒夜中亮出利爪与决心的战士。
安全屋外的废弃矿道深处，永燃城地底恒定的岩石挤压声，仿佛化作了遥远天际传来的、预示着更大风暴的隆隆雷音。暴雨将至，她们选择直面风暴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