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洛林官邸的紧绷感,在塞西莉亚宣布“艾莉诺·洛林”身份并下达舞会潜入任务后,短暂地被一种更加微妙、且对艾莉诺而言堪称“灾难性”的氛围取代——礼仪特训。
地点被安排在官邸西翼一间宽敞明亮的训练厅。这里原本是洛林家用来练习击剑和体术的地方,墙上挂着交叉的礼仪剑和描绘狩猎场景的油画,角落甚至摆放着几个穿着旧式盔甲的假人模特。此刻,厚重的羊毛地毯被卷起,露出光洁如镜的深色木地板,以便观察脚步。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滤进的光线足够明亮又不至于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上好木材和金属抛光剂的味道,严肃得让艾莉诺想打喷嚏。
塞西莉亚·洛林,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羊毛修身长裤和同色系高领毛衣,银灰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清晰而冷峻的侧脸。她站在厅堂中央,身姿挺拔如雪松,蓝紫色的眼眸如同精密仪器般扫视着局促不安的艾莉诺。
艾莉诺身上还穿着那件染了安全屋煤灰的白裙——塞西莉亚说这是“必要的沉浸式体验”,让她时刻记住,伪装的主要就是外表,外表就最好的武器。只是此刻,这“武器”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水土不服。
“首先,站姿。”塞西莉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艾莉诺·洛林,来自边陲矿镇,初次踏入社交圈,需有适度的拘谨,而非全然的无措。想象你是一株初春的铃兰,茎秆纤细却蕴含向上的力量。重心落在足弓中心,而非脚跟或脚尖。”
她亲自示范:双肩自然下沉,后背舒展,脖颈如天鹅般优雅地延展,下巴微收,视线平视前方某处虚空。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静、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艾莉诺努力模仿。她吸了口气,试图挺直腰板,结果用力过猛,身体不自觉地后仰,为了保持平衡,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侧划拉了两下,像只刚上岸的笨拙企鹅。
“重心!怀特洛克小姐!”塞西莉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让你模仿矿坑里的支撑架!放松你的肩膀,它们快碰到你的耳朵了。”
艾莉诺讪讪地放松肩膀,结果重心一偏,左脚绊到右脚,“哎呀”一声,整个人朝旁边一个放着古董瓷瓶的高脚几歪去!
塞西莉亚瞳孔微缩,身形快如鬼魅,在艾莉诺的鼻尖距离那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只有零点零一公分时,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肘,力道之大,让艾莉诺龇牙咧嘴。
“看来,”塞西莉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不仅需要学习如何站立,还需要重新认识你身体的重心分布。这具躯壳的运动神经…是经历过矿难吗?”
艾莉诺站稳,脸涨得通红:“抱、抱歉!可是这样子做太别扭了!”
塞西莉亚没再评价,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这姑娘脑子可能也和身体一样不太协调”的疑虑。“继续。想象脚下有一条无形的直线。行走时,步伐不宜过大,脚跟先着地,过渡到脚尖,动作连贯轻盈,如同……”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如同踩在薄冰上,而非在矿洞里跋涉。”
艾莉诺深吸一口气,盯着前方地板上一道木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她努力回忆塞西莉亚的动作,结果过度的思考反而让自己的动作变成了极其僵硬的“顺拐”——左臂和左腿同时向前摆动,姿势怪异得如同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塞西莉亚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她走到艾莉诺身后,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她僵硬的肩胛骨和紧绷的后腰上。“放松。手臂自然摆动,与步伐协调。对侧,记住,是对侧!”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导力量,试图将艾莉诺别扭的姿势拗过来。
艾莉诺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个被强行组装起来的破旧机器人,塞西莉亚的手指点到哪里,哪里就传来一阵抗议般的酸涩和僵硬。她努力配合,结果在尝试“对侧”摆动时,右脚迈出,左臂却像有自己的想法般猛地向后一甩,差点打到塞西莉亚身上!
“嘶——”塞西莉亚敏捷地后撤半步,看着艾莉诺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混杂着惊愕和一丝荒诞的探究。“怀特洛克小姐,你是如何……安全地活到现在的?”她忍不住问出了口。
艾莉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可能,对‘自然’这个词有点误解?”
“看来基础行走需要更多时间适应。”塞西莉亚果断放弃了直线行走,转向下一个项目,“坐姿。”
一张精致的路易十五风格扶手椅被推了过来。塞西莉亚优雅地坐下,背部挺直,仅坐椅面前三分之一,双腿并拢斜放,双手自然地交叠置于膝上,裙摆如水般铺开,纹丝不乱。“进入社交场合,落座与起身的仪态至关重要。体现教养与自控。”
艾莉诺看着那张椅子,感觉比矿坑里的升降机还要危险。她学着塞西莉亚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下坐。结果,她对“椅面前三分之一”的位置判断失误,一屁股坐到了椅子的边缘,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一仰,两条腿下意识地向上抬起,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四脚朝天”姿势卡在了椅子里,裙摆翻飞,露出了内裤!
“噗……”角落里,一个负责递送茶水、训练有素的年轻女仆猛地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艾莉诺艰难的趴在地上,以一个漏斗的形式张开着双腿,毫不知情自己早已走光。
塞西莉亚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站起身,走到椅子旁,面无表情地将艾莉诺从椅子的“钳制”中解救出来。“怀特洛克小姐,”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艾莉诺发誓她听到了磨牙声,“你是打算在舞会上表演杂技吗?还是准备向那些尊贵的来宾展示你的内裤颜色!坐,是身体重心下沉,控制住,而非自由落体。”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艾莉诺与椅子之间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她要么坐得太实,像一袋沉甸甸的矿石,毫无优雅可言;要么只敢沾一点点边,身体绷得像根随时会断的弦,摇摇欲坠;起身时更是灾难频发,要么带倒椅子,要么被自己的裙摆绊个趔趄。塞西莉亚从最初的纠正,到后来的沉默旁观,眼神从探究到麻木,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生无可恋?
“或许,”在艾莉诺第十次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后,塞西莉亚揉了揉眉心,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疲惫,“我们需要更直接的刺激。维拉,”她唤来那个努力憋笑的女仆,“放点音乐。”
轻柔舒缓的宫廷华尔兹旋律流淌出来,暂时驱散了厅堂里令人窒息的尴尬。
“现在,想象你在舞会上。”塞西莉亚走到艾莉诺面前,微微躬身,伸出右手——一个标准的邀舞姿势。“艾莉诺·洛林小姐,不知我是否有幸?”
艾莉诺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看看塞西莉亚那张冷若冰霜却无比认真的脸,心脏砰砰直跳。这比面对腐渊触手还紧张!她颤巍巍地把自己的手放进塞西莉亚掌心,指尖冰凉。
“左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位置在这里。”塞西莉亚引导着艾莉诺的手放在自己肩胛骨上方,“保持一点距离,目光…不要盯着我的领口,平视前方,或者…可以看我的肩膀位置。”她及时纠正了艾莉诺那快要贴上自己胸口的视线。
该说不说,这些贵族的营养确实丰盛啊,这一个个的,肉都确实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艾莉诺内心无力的开着只要敢说出一个字,马上就会被塞西莉亚碎尸万段的笑话。
“跟着我的步伐。很简单,左、右、左…对侧手臂跟随身体自然摆动…”塞西莉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她开始带领艾莉诺缓慢移动。
起初几步还算顺利。艾莉诺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塞西莉亚手上传来的轻微力道引导,笨拙地挪动脚步。然而,当塞西莉亚尝试带领她做一个简单的旋转时,灾难再次降临!
艾莉诺对“旋转”的理解显然还停留在楼下的大爷大妈们抽的那个陀螺。塞西莉亚轻轻一带,艾莉诺却像被突然启动的离心机甩出去一样,整个人尖叫着“哇啊——!”,脚下完全失控,不仅自己像个失控的陀螺般猛转了两圈,还凭借着巨大的惯性,把猝不及防的塞西莉亚狠狠拽离了原位!
塞西莉亚饶是身手不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堪比矿车脱轨的巨力带得一个踉跄,为了稳住重心,不得不松开艾莉诺的手,同时脚下快速移动,才避免了两人一起摔成滚地葫芦的惨剧。
“停!”塞西莉亚的声音罕见地拔高了一度,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喘息。她扶着旁边的柱子站稳,银灰色的发丝都散落了几缕在额前,看着在原地兀自转圈、好不容易才晕乎乎停下来的艾莉诺,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刚才是在试图掘穿地板吗?如果可以,我觉得你会比矿井的那些钻机做的更好!”
艾莉诺头晕目眩,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一脸无辜加茫然:“我…我就是跟着您转啊?你看,芭蕾舞的旋转不都是这样转的吗?”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塞西莉亚闭了闭眼,仿佛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她走到艾莉诺面前,双手按在她僵硬的肩膀上,蓝紫色的眼眸直视着她:“听着,怀特洛克小姐。跳舞,是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引导与跟随,是力与美的平衡。它不是矿坑里的爆破作业,不需要你用上能把铁轨撬弯的力气!放松!把你的身体想象成羽毛,而非铁矿石!”
她重新拉起艾莉诺的手,这次握得更紧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再来。感受我的力道,非常轻微。前进、后退、旋转…都只是重心的转移和脚步的配合。把你的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本能,给我锁死在锈链区的地底深处!”
在塞西莉亚近乎强硬的引导和无数次“放松!”、“轻一点!”、“你是羽毛!”的呵斥(甚至带上了点气急败坏)下,艾莉诺磕磕绊绊、状况百出地跳完了人生中第一支完整的华尔兹。虽然步伐僵硬得像刚上油的机器人,偶尔还会同手同脚,踩塞西莉亚的脚更是家常便饭,甚至把塞西莉亚那双昂贵的软皮短靴上都留下了好几个清晰的灰印,但至少没有再把人甩飞出去。
一曲终了,两人都微微出汗。艾莉诺是累的,塞西莉亚……多半是气的。
“基本…框架有了。”塞西莉亚松开手,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虽然优雅度为零,但至少能保证你不会在舞池中央制造踩踏事故。记住,舞会上,少跳,多看,微笑,点头。有人邀请,就说自己初次参加,尚不熟练,婉拒为上。”
艾莉诺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跳舞太可怕了!比面对净炎骑士团还可怕!
“接下来,对话。”塞西莉亚示意女仆送上红茶和小巧精致的茶点。两人在窗边的小圆桌旁坐下。“贵族社交的核心是虚伪的艺术。话题安全,措辞委婉,避免任何实质性的立场或尖锐观点。天气、艺术、最近流行的无害消遣…是永恒的安全牌。”
“这个我会!”
艾莉诺难得自告奋勇的清了清嗓子:
“第一阶段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发,第二阶段说也许有事发生,但我们最好静观其变,第三阶段说也许应该行动,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第四阶段说也许当初能做点什么,但现在已经太迟,踢皮球嘛!”
塞西莉亚刚啜了一口红茶,听见艾莉诺的发言后,差点没有喷出来。
“这套说辞怎么和议会里的那群政客如出一辙!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塞西莉亚也清了清嗓子,开始做示范。
“例如:‘今日天气真是令人愉悦,阳光驱散了些许寒意。’ 或者 ‘您对雷诺阿大师的新作有何高见?那光影的运用真是令人沉醉。’”
艾莉诺看着眼前印着洛林家徽的精致骨瓷茶杯,学着塞西莉亚的样子端起来,结果手指一滑,滚烫的茶水差点泼到自己身上,手忙脚乱才稳住。
“说话时,”塞西莉亚无视她的窘迫,继续道,“目光平视对方鼻梁或眉心,不要躲闪,也不要过于直勾勾。语速适中,音量控制在不需对方侧耳细听的程度。多用敬语,但不必过分谄媚。”
“呃,塞西莉亚女士,”艾莉诺放下茶杯,努力挺直腰板(虽然还是有点歪),“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问起矿镇的生活呢?”她得给自己这个“人设”打补丁。
“模糊处理。”塞西莉亚放下茶杯,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边陲小地,民风淳朴,景色倒是别有一番苍凉壮阔。’ 或者 ‘家族经营些矿业相关的事务,我更多时间在研读些旧大陆的典籍。’ 将话题引向安全领域,比如你‘感兴趣’的旧大陆历史学。”
艾莉诺点点头,试着模仿:“今日天气…呃…通车状况似乎不错?”她下意识把天气和矿镇运输联系起来了。
塞西莉亚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蓝紫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艾莉诺,足足有三秒钟。那眼神仿佛在说:朽木不可雕也?还是矿渣不可淬炼?
“……是‘令人愉悦’。”塞西莉亚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纠正,“不是‘通车状况’!你是去参加慈善晚宴,不是去视察矿洞运输线!”
艾莉诺缩了缩脖子:“哦…今日天气真是令人愉悦,阳光…像刚出炉的辉晶一样耀眼?”她试图结合所学。
塞西莉亚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记住‘令人愉悦’和‘驱散寒意’就好。辉晶的比喻,留着给你真正的矿工朋友。”
午餐时间短暂休息后,迎来了艾莉诺的终极噩梦——餐桌礼仪。
长条餐桌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银光闪闪的餐具阵列复杂得堪比差分机的内部结构。从外到内,大小不一的刀叉、形状各异的勺子、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看得艾莉诺眼花缭乱,头皮发麻。
“沙拉叉、主餐叉、鱼叉、甜品叉……”塞西莉亚如同最严苛的教官,指着餐具一一讲解,语速快得艾莉诺脑子跟不上,“汤匙、甜品匙、茶匙……白葡萄酒杯、红葡萄酒杯、香槟杯、水杯……从外向内使用。”
艾莉诺看着眼前一堆银光闪闪的“凶器”,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送上手术台的病人。
模拟用餐开始。第一道是奶油蘑菇汤。艾莉诺小心翼翼地拿起最外侧的汤匙,舀了一勺。结果手一抖,汤汁洒在了洁白的桌布上,留下一个难看的黄色污渍。
塞西莉亚面无表情:“用餐巾内侧,轻轻沾拭,不要用力擦。”
艾莉诺手忙脚乱地去拿餐巾,结果又带倒了旁边的水杯,幸好里面没水。
主菜是煎鳕鱼配时蔬。看着那细长的鱼刀和鱼叉,艾莉诺如临大敌。她学着塞西莉亚的样子,试图优雅地将鱼肉从骨头上剥离。结果用力过猛,一块鱼肉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啪”地一声,精准地贴在了墙上一幅描绘鸢尾花公国丰收景象的油画里某个农民的笑脸上!
“……”塞西莉亚握着刀叉的手停在半空,看着油画上那块刺眼的鱼肉,又看看一脸无辜加惊恐的艾莉诺,久久无言。厅堂里只剩下轻柔的背景音乐和艾莉诺紧张的心跳声。
角落里的女仆维拉已经转过身去,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怀特洛克小姐,”塞西莉亚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但艾莉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濒临崩溃的颤抖,“你的目标…是获取情报,不是用食物进行壁画创作。”
最惨烈的莫过于使用餐后甜点——一小份精致的覆盆子挞和一把小巧的甜品叉。艾莉诺用叉子去叉那滑溜溜的覆盆子,结果果子“咻”地一下弹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噗叽”一声,不偏不倚,正正砸在塞西莉亚挽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发髻上!鲜红的果汁顺着发丝缓缓流下,在她冷峻的侧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如同某种行为艺术的战利品。
时间仿佛凝固了。
艾莉诺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塞西莉亚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发髻上那黏糊糊、冰凉凉的触感。她低下头,看着指尖沾染的鲜红果汁,又抬眼看向艾莉诺,蓝紫色的眼眸里,那层万年冰封的冷静终于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一种近乎茫然的、混合着荒谬、愤怒和一丝……自我怀疑的复杂情绪。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仿佛耗尽了毕生的涵养。
“维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准备热水。还有……给怀特洛克小姐换一把……勺子。甜品叉对她来说,可能还是太复杂了。”
艾莉诺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用那块沾了汤汁的餐巾把自己埋起来。
下午的训练在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气氛中草草结束。艾莉诺拖着疲惫不堪、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矿难的身体回到客房。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脏兮兮白裙、头发凌乱、眼神呆滞的自己,欲哭无泪。
“做个间谍太难了……”她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哀嚎,“比解高数题还难!比躲避腐渊蠕虫还难!塞西莉亚没把我直接扔进矿洞,绝对是看在雪枭家族的份上!”
然而,就在她自怨自艾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女仆维拉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套崭新的、质地更为柔软轻盈的白色蕾丝边长裙,以及一双小巧的白色缎面舞鞋。
“小姐,塞西莉亚女士吩咐送来的。”维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留的笑意,但更多的是善意,“她说……明天继续。”
艾莉诺看着那套漂亮得不像话的裙子,想起塞西莉亚发髻上那抹刺眼的覆盆子红,还有她最后那声沉重的叹息,心里五味杂陈。她抓起枕头又狠狠闷了自己一下。
“风萧萧兮易水寒……”枕头下传来她闷闷的、带着悲壮决心的声音,“不就是当个贵族吗!为了维克托!为了尘灯病人!为了吃席……呃不,为了胜利!拼了!”
窗外,永燃城的黄昏降临,铅灰色的天空染上暗沉的紫红。洛林官邸的训练厅里,塞西莉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倒影中发髻上那点已经干涸却依旧刺目的红色污渍。她抬手,轻轻拂过那里,指尖微顿,最终,那万年冰封的唇角,极其罕见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冰原上悄然绽开一道细不可查的裂缝。
“运动神经负分……餐桌礼仪灾难……”她低声自语,蓝紫的眼眸中映着窗外的暮色,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无奈的兴味,“艾莉诺·怀特洛克……你究竟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这趟“冰霜玫瑰”之旅,看来绝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