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莉诺在洛林官邸那冰冷的知识堡垒中与尘封典籍搏斗,或在塞西莉亚近乎绝望的礼仪特训下化身“矿工企鹅”时,伊莎贝拉·维勒斯的身影,早已融入了永燃城铅灰色天幕下更为复杂、也更为危险的暗流之中。她的时间,比舞池的倒计时更为紧迫。
第一站,伊莎贝拉的目的地是“白石回廊”——位于金雀花区边缘、毗邻王室医学院的一片典雅建筑群。这里是皇家医疗学会(Royal Medical Guild)的所在地,也是她曾经作为教会医官时,那些同僚、导师们聚集交流学术的象牙塔。时过境迁,她因学术理念不同,再加上不谙世事,被学会流放,与昔日同袍的联系早已蒙尘。但为了撬开奥顿家族的铁壁,她必须重新踏入这片带着消毒水味与无形等级的地方。
她裹着一件深蓝色、款式保守的呢子大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谨慎。单边镜片在进入光线柔和的学会大厅时,反射着墙上悬挂的历代医学大师肖像,那些睿智或威严的面孔仿佛都在无声地审视着这位“离经叛道者”。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昂贵药剂和一种属于学术权威的、略带压抑的气息。
“伊莎贝拉?”一个略带惊讶的温和声音响起。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熨帖白大褂的老者站在走廊转角,手里捧着一叠厚重的病历卷宗。是霍华德·埃文斯教授,她昔日在医学院的解剖学导师,也是少数对她保持善意的长者。
“埃文斯教授。”伊莎贝拉微微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好久不见。”
埃文斯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仔细打量着伊莎贝拉,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维勒斯…真的是你。学会里关于你的传言…很杂。听说你在锈链区做得不错,收容了很多‘他们’不愿意碰的病人。”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用卷宗指了指天花板方向,意指教会和王室。
“尽力而为罢了,教授。”伊莎贝拉没有接话茬,直接切入正题,“冒昧打扰,是想请教您一些…关于奥顿家族私人医疗团队的信息,特别是负责他们长子‘静养’的那位主治医师,埃德加·布莱克爵士。白峰学会遇到了一些棘手的深层晶噬病例,症状有相似性,想寻求专业意见。”
埃文斯教授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左右看了看空荡的走廊,示意伊莎贝拉跟他走进旁边一间堆满书籍的私人阅览室,关上了门。
“布莱克?”教授皱起眉头,将卷宗放在桌上,“他可是奥顿议员的御用医师,深得信任。皇家医学院的名誉院士,在神经损伤和晶噬并发症领域…颇有建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维勒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锈链区的诊所…需要很多资源,对吧?但布莱克…他是奥顿家的看门狗,嘴严得很,想从他那里套出奥顿少爷的病例?难如登天。”
伊莎贝拉的心沉了一下,但脸上不动声色:“一点可能都没有吗?学术交流也不行?”
“学术?”埃文斯教授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一丝苦涩,“现在的学会,学术只是权力的遮羞布罢了。布莱克这种人,只认金币和议员的脸色。”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伊莎贝拉,“不过…这个人并非无懈可击。他贪财,好钻营,尤其喜欢攀附权贵。当年为了拿到奥顿家这份美差,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伊莎贝拉精神一振:“教授,您指的是?”
“大概七八年前,”埃文斯教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医学院内部评审他晋升院士资格时,有人匿名举报他在一次大型慈善手术中,使用了未经充分验证、但价格极其高昂的神经修复纳米机器人,结果导致一名富商术后出现不可逆的精神紊乱,最终在幻觉中跳楼自杀了。那案子…闹得很大,但被强行压下去了。举报材料很翔实,甚至有部分手术记录和患者术后监控的片段。当时调查委员会内部意见分歧很大,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奥顿议员亲自出面担保,再加上教会医疗厅也有人施压,最终以‘证据不足,技术风险已在告知书中说明’为由,驳回了举报。布莱克顺利晋升,举报人…后来也销声匿迹了。”
伊莎贝拉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绝对是重磅炸弹!但她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证据呢?教授,那份举报材料和手术记录……”
埃文斯教授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了挣扎和忧虑。“学会档案库里…或许还有尘封的副本。但年代久远,且涉及权贵,恐怕早已被‘清理’或严密锁在最高权限区。布莱克和奥顿绝不会让它们重见天日。”他走到书架旁一个不起眼的旧式黄铜保险柜前,却没有立刻打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表面,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维勒斯,”他声音沉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你碰了这个,就等于同时招惹了布莱克和他背后的奥顿议员,甚至可能牵扯出教会里的某些人!这潭水太深太浑了!”
“我知道风险,教授。”伊莎贝拉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但锈链区的诊所里,每天都有像那个富商一样绝望的病人,只是他们连被‘告知风险’的资格都没有,就成了晶噬的燃料或者尘灯的砖块。这份‘旧账’,或许是唯一能敲开那扇铁门、让真相透一丝光的缝隙。”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壁炉里炭火的噼啪声。埃文斯教授最终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他转动密码,打开了保险柜,从最底层取出一份用油纸仔细包裹、边缘磨损的文件袋,纸张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拿去吧。”他将文件袋递给伊莎贝拉,手微微颤抖,“这不是完整的证据链,只是当年调查委员会内部流传的、一份非正式的初步调查报告摘要和部分匿名举报信的抄录件。核心的手术记录和影像证据,当年就被布莱克和奥顿的人拿走了。这些…只是影子,是碎片。而且,”他眼神严厉地盯着伊莎贝拉,“记住,维勒斯,我从没给过你任何东西!这份东西的来源,你只能说是从学会尘封档案的‘故纸堆’里无意翻到的复印件!明白吗?一旦泄露,我们都会万劫不复!”
伊莎贝拉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袋,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也握住了一线微弱的、却足以致命的希望。这远非完整的证据,但它是撬棍,是投石问路的石子。“谢谢您,教授。为了那些…无声消逝的生命。”
离开金雀花区的精致牢笼,伊莎贝拉乘坐一辆不起眼的公共蒸汽车,穿过弥漫着煤烟和机油味的工业区,最终抵达锈链区深处一个由废弃管道和厚铁板搭建的隐蔽据点——“老烟囱”酒吧的后巷仓库。这里是铁手帮在净炎骑士团扫荡后的新联络点之一。
推开沉重的铁门,混杂着劣质烟草、麦酒、汗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几张粗糙的木桌旁坐着几个身影。为首的正是壁虎,他脸上涂着防止反光的油彩,但眼中的疲惫和焦虑在看到伊莎贝拉时瞬间被点亮。
“维勒斯医生!”壁虎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老大…维克托老大他…?!”
“他活着。”伊莎贝拉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嘈杂,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瞬间,仓库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神经接驳手术成功了,虽然还在昏迷,但生命体征稳定,断臂神经正在修复融合。洛林家提供了庇护和最好的后续医疗。”
“呼……”仓库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沉重喘息声。几个铁手帮的汉子甚至红了眼眶,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把脸。壁虎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下来,声音带着哽咽:“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老大命硬!洛林家的女矿主…这份情,铁手帮记下了!”
“维克托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受的伤,这份情,白峰学会也记着。”伊莎贝拉走到壁虎面前,神情凝重,“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黯影局、王室、教会,还有那些用‘喝血机’吞噬工人的贵族老爷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维克托倒下了,铁手帮的拳头不能软!”
“您说!要兄弟们干什么?”壁虎眼神瞬间变得凶狠,“砸哪个工厂?还是去掏了哪个议员的窝?”
“这次的目标更隐蔽,也更危险。”伊莎贝拉示意大家坐下,压低声音,“我需要你们和白峰学会的调查组联手,去查一个地方——‘月神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