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最后一道沙丘,水雨一眼就看见了远方伫立的身影。高大的“血月归途”在小环身后沉默矗立,宛如守护的誓言。
她眼眸一亮,转身向随行众人简短道别,便踏着沙丘向那边奔去。飞扬的沙粒在她脚下跃动,如同闪烁的星尘。
一直望着远方的少女忽然睁大了眼。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小环脸上所有的忧虑瞬间消散,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明明知道水雨只是去赴泰坦的约定,明明知道分别不会太久,可心就是无法落地。
“真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轻声自嘲,嘴角却已不自觉扬起。
“小环!”清亮的呼唤随风传来。就在她失神的片刻,水雨已跑到面前,额前一缕雪白碎发随风轻摆,“大家都还好吗?沙尘暴里没人受伤吧?行李有没有丢失?”
小环伸手揉了揉对方被风吹乱的头发,那真实的触感让她终于安心。“有泰坦的人帮忙,除了丢了几只骡子,其他都还好。”她轻声解释,“只是明天回去要辛苦一些了。”
“没关系,我力气大,可以多扛——”话未说完,小环突然俯身将她紧紧抱住。那力道让水雨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温柔地回抱住对方。
此刻不该羞怯——她能感觉到那怀抱里细微的颤抖。
“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水雨放柔声音,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世联会的种子干员,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啊。”水雨温柔地安慰道,像是安慰一个小孩子一般,声音轻轻的,甜甜的。
在水雨回应时,她的眼神微微颤动,长睫如蝶翼般轻抖。
“我讨厌不辞而别…答应我,以后不要一声不吭地丢下我,一个人远走,好吗?”小环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当她说出“我害怕不辞而别”时,那双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水光在眼底流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人生总多离别。有人说,最好的离别是不留痕迹的离开。”
“可叶落时树会知道,风起时云会知道。”小环摇头,“最残忍的离别,是让等待的人连告别都无处安放。”
“好,小环,我答应你。”水雨侧过脸,伸出小指,“从今往后,我绝不会不辞而别。我们拉钩。”
直到水雨伸出小指,她眼底的雾气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簇骤然亮起的光,宛若深夜旅人望见了指引的星辰。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环的小指紧紧勾住她的,完成这个看似稚气,却无比郑重的约定。
她们相拥良久,直到水雨轻轻挣动,涨红着脸嘟囔喘不过气,小环才松开手臂。
远天,落日正将最后的余晖洒向沙海,宣告着黄昏的降临。
沙漠的夜晚寒风习习,寂静寥落的夜晚 中数丛篝火给人以温暖。
水雨蹲在星小姐——叶星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调试那台精密的星象仪。叶星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铜制齿轮,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她不时调整着镜筒角度,动作精准而专业。
"赤道仪需要对准北极星,"叶星轻声解释,手指在刻度盘上轻点,"这样才能抵消地球自转,让星星稳稳地留在视野里。"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让复杂的原理变得清晰易懂。
当叶星停下手上的动作,水雨立刻凑近,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已经调试好了吗?可以让我看看吗?"
望着少女热切的眼神,叶星唇角微扬。她搬来一个矮凳让水雨站上去,顺手调整了目镜的高度。"我设好了参数,现在正好能看到仙女座星云。"她俯身指向镜筒,"这个季节的南半球,最适合观察这片弥漫星云。"
水雨俯身贴近目镜。镜头那端,万千星辰正绽放着朦胧的光辉,宛如谁将碎银洒在了深蓝天鹅绒上。那些光点比平日肉眼所见的更加密集,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真美啊……"她轻声叹息,"和平日里看到的星空,完全不一样。"
"因为我们看到的星光,很多都穿越了数万年才抵达这里。"叶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如夜风,"有些星星甚至已经消亡,但我们依然能看见它们曾经的光芒。"
她轻轻转动另一个旋钮:"现在看到的是天琴座的织女星,夏季三角中最亮的一颗。它的亮度是太阳的五十二倍。"
水雨发出一声惊叹。叶星继续从容介绍着各个星座的特点,不时调整焦距,让观星体验臻至完美。每一个操作都彰显着她对星空的熟悉,每一个解释都透露出深厚的学识底蕴。
寒夜依旧,但此刻透过镜片传来的星光,以及叶星沉稳专业的讲解,让整个观测台都沉浸在了知识与温暖交织的氛围中。
"要试试寻找土星吗?"叶星微笑问道,"这个时候,应该能看到它美丽的光环。"
水雨用力点头,眼中满是崇拜与期待。在叶星专业的指引下,这片星空正缓缓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星小姐,那边那些亮晶晶的“飘带”是什么?”水雨提问。
“那是一群小星星。星星是由气体主埃和恒星群(上亿个恒星)组成的,每个恒星对某个人说都可能是一个大太阳。在星系里有恒星、行星,也可能有生物。能生命和宇宙间的文明。但从远处看眼,星系更多地使人想起一块推动的发现物:贝壳,或许是珊瑚,——大自然在宇宙的汪洋大海里创造的永恒产物。”星小姐解释说。
“哇,星小姐好博学啊。”水雨止不住夸赞道。
“哪里的话。”星小姐眉眼弯弯,声音轻柔似夜风,“来,小水雨,让我教你认一认这片星空吧。”
“好呀!”水雨乖巧地应着,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本叶星赠予她的《星象图鉴》,珍重地捧在手中。
星小姐伸手指向夜幕深处,语调悠扬如吟唱:“你看,那颗特别亮的,是‘织梦者之星’。传说它洒下的光辉能编织最美妙的梦境。”她一边讲述着星辰的方位特征与古老传说,一边耐心地指导水雨透过观星仪去寻找它们真实的模样。
火光跳跃,映照着水雨专注的侧脸。她踮着脚站在小木凳上,雪白的长发流泻而下,在跃动的光晕中泛着柔和的光泽。星小姐凝视着她努力辨认星辰的模样,温柔的笑意自唇边漾开——这孩子专注的神情,竟让她恍惚间想起了故乡那位早早离世的妹妹。那份对星空的纯粹渴望,如出一辙。
说实话,她是真心想将水雨培养成一名观星师。观星台太需要这样天资聪颖、又对星辰怀有赤诚之心的孩子了。
“星小姐!回望星真的好美啊!”不知何时,水雨已来到她身边,小手轻轻拽着她的衣袖,眼中盛满了璀璨的星光,“如果能成为观星师,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这么漂亮的星星了?”
星小姐心头一暖,却又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她轻轻抚过水雨的发丝,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郑重:“观星之路,远比你想象的要漫长和艰辛。眼下啊,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打基础。至于成为观星师……”她顿了顿,“等你再长大些,再认真考虑也不迟。”
“为什么?”水雨仰起小脸,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解,“星小姐刚才明明说,我很适合当观星师的呀?”
星小姐望着她纯真的眼眸,那句“正因为太过适合,才不忍你踏上这条遍布荆棘的道路”在唇边辗转良久,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星小姐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观星仪的边缘,目光穿过跃动的篝火,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星星好漂亮,长大了我要当观星师!”记忆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曾拽着祖父的衣角,仰着头信誓旦旦。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伯父严肃而不近人情的话语:“‘观星术’于社会发展无用。小星,长大了要做一个能照亮他人的人,比如成为一名实业家。”那时的她还不懂,为何仰望星空会被视为“无用”,只是凭着一腔热爱,偷偷在每一个晴朗的夜晚,用稚嫩的笔触描绘星图。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她十公岁那年。家族内部因族长之位爆发激烈争斗,几位兄长反目成仇,原本和睦的大家庭顷刻间分崩离析。为了远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选择了明哲保身,远走他乡求学,多年来再未踏足故土。
其中一位兄长尤为“慷慨”,每月寄来丰厚钱财,美其名曰支持她的研究。星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变相的“封口费”,用优渥的生活买断她回归家族、参与权争的可能——只因她年少时便展露的过人天赋,早已让某些人感到了威胁。
十八岁那年,她终于如愿以偿,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正式加入观星会,凭借卓越的天赋迅速晋升为大观星师。
然而,光环之下,现实的阴影逐渐蔓延。观星师的生活远非表面那般浪漫——无尽的计算推演消耗着心力,每一次占卜预知未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命运拔河,那种明知轨迹却无力改变的沉重感,足以压垮最坚韧的灵魂。更让她窒息的是观星会内部僵化的权威体系,学术大能的话语便是真理,不容置疑与挑战。
最终,她选择了离开,成为一名漂泊在外的“普通”勘探人员。看似脱离了那个圈子,可她身为大观星师的能力却如影随形。只需仰望一片天空,便能推演一地风云变幻。这份能力没有带来荣耀,反而让她更深切地体会着人间的苦痛,常常因预见了悲剧却无法阻止而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无力。
正因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她才不愿让水雨那双清澈的眼睛,过早地被星辉背后的阴影所浸染。
她望着水雨稚嫩的脸庞,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声轻叹,融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水雨顺着星小姐的指引望去,夜空中果然有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在漫天星辉中卓然独立,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它的寓意是光明、平等、美好。”星小姐的声音温柔如水,“作为环星系最亮的星,它象征着引领未来的道路。”
水雨凝视着那颗与自己同名的星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璀璨的星辉,流露出纯真的向往。
望着水雨出神的侧脸,星小姐的思绪不禁飘回了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那时的水雨将军——那位传奇的“红莲”——也曾这样仰望星空,对她说过一番发人深省的话:
“星,你相信命运吗?”
那时的他转过身,坚毅的面容在星光下格外深邃。“我曾经不信,直到我在无数星轨中看到了既定的轨迹。但现在,我反而更加确信——命运的存在,不是为了让我们屈服,而是为了证明:即便在注定的轨道上,我们依然可以选择如何燃烧。”
他抬手指向那颗明亮的星辰,嘴角扬起一抹洒脱的笑意:“看,就像这颗星。它悬挂的位置或许是固定的,但它照亮了什么,温暖了谁,如何指引迷途的旅人——这些,才是它存在的意义。”
“我们无法选择出身在怎样的星空,但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光。”
星小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与水雨将军同名的小姑娘,轻轻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们无法选择出身在怎样的星空,但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光。”
正是这句话启发了自己,将自己从命运的旋涡中拽了出来。
星小姐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枚十字星芒形状的金制徽章,它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这不仅仅是一枚奖章,更是她与水雨将军短暂相遇的见证——那场大赛的胜利,因他的相助而格外珍贵,其中承载的回忆虽短暂,却在她心中占据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说来,正因为星小姐作为一名星象勘探人员需要常年奔走于世界各地,时常出入险境,她不仅会雇佣保安公司的保镖,也与世联会的众多外勤人员往来频繁。这正是她能够一眼认出小环,并迅速成功雇佣她担任保镖的原因之一。)
星小姐的视线重新落回水雨身上。眼前的小姑娘正仰望着星空出神,雪白的长发如月华织就的瀑布垂泻至腰际,发丝细腻光滑,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心底这么想着,她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指尖小心翼翼地、悄悄地向那捧银发探去——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发丝的刹那,水雨忽然回过头来,湛蓝的眼睛里带着清澈的疑惑:“你干啥?”
星小姐伸出的手骤然停在半空。但她反应极快,手腕顺势一转,动作流畅而自然地将那枚金色的十字星徽章递到了水雨面前,脸上挂着再镇定不过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个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从未发生。
“这个,想送给你。”她声音温和,“是我当年和水雨将军并肩作战时赢来的。你刚才说想成为观星师,我很高兴……但是,”她话锋微转,目光温柔而深邃,“天空如此辽阔,你拥有着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潜力。你完全有能力去成就更伟大的事业,去照亮更远的地方,而不仅仅是像我这样,做一个奔波劳碌、对人类命运的大局而言……或许微不足道的观星师。”
“可是……可是我并不想成为什么伟大的人,也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啊。”
水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在月光下泛出细微的褶皱。
“您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自私又懒惰,没有上进心的坏孩子?”
“怎么会呢?”
星小姐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后背,掌心传来的温度像初春的暖风。她微微俯身,让视线与水雨齐平,声音里浸着月色般的温柔:
“不是每个人生来就要做英雄的。即便是水雨将军——在那个让无数人仰望的英雄外壳之下,他也只是个会哭会笑、会受伤、会被挫折击倒的普通人。”
她的目光越过水雨的肩头,望向夜空中那颗与水雨同名的星辰,仿佛在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对话:
“但他与那些在困境中选择沉沦的人不同……即便跌倒,他也总会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向前。因为在他心中,一直燃烧着一个理想——创造一个所有种族都能平等共存、彼此扶持的世界。”
星小姐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拂过水雨手中的徽章,让那十字星芒在月下流转:
“追寻自己的过去,从来都不是自私的事。恰恰相反,认清自己从何处来,往往才能看清该往何处去——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水雨怔怔地望着掌心的徽章,良久,才轻声说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或许现在的你,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的重量。”星小姐直起身,任夜风拂动她的发丝,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但当你找回记忆的那一天,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