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儿的意念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缠绕着那座无形巴别塔的砖石,向着星空之外的勿忘乡缓缓延伸。
桥梁已不再是单向的呼唤,而是有了微弱的回流,那是勿忘乡小心翼翼探出的触角,带着冰封了无数岁月,几乎不敢置信的期待。
这过程缓慢得如同冰川移动,每一瞬都消耗着艾薇儿本已稀薄的力量。
她的身体在现实世界中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额发,唇色褪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紧闭眼眸下的意志,如同淬炼过的精金,燃烧着稳定而温暖的光。
她将更多关于“家”的事物,精心编织成光点,推向桥梁的另一端。
“感觉到了吗?”
她的意识低语,带着鼓励的暖意,她期待更多勿忘乡的回应。
“这就是‘存在’的重量,这就是‘归属’的温度,它们也在等待你,勿忘乡。”
来自星空的沉默不再是空洞的,而是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学习”。
艾薇儿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勿忘乡由纯粹孤独构成的存在,正尝试着模仿,试图理解这些陌生的“感觉”。
桥梁在情绪的微澜中一寸寸加固,连接变得越来越清晰。
艾薇儿几乎能“看到”那条通往世界之外的路径正在黑暗中显现出模糊的轮廓。
希望,如同初生的萤火,在勿忘乡的心中摇曳。
可事情往往不会一帆风顺地进行下去,一股充满恶意的意志,如同淬毒的冰锥,骤然刺入了这片精心构筑的心灵领域。
它不是来自星空之外的虚无,而是源自脚下这片大地,源自某个隐藏极深,明明已经濒死却仍是不肯就此安息的角落。
艾薇儿构筑的巴别塔剧烈震颤,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摇晃,而是概念层面的冲击。
那些由记忆和情感凝聚的“砖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连接着勿忘乡的纤细桥梁猛地一滞,光芒急剧黯淡,反馈回来的不再是专注的聆听,而是一阵被惊扰后,带着恐慌的收缩。
“唔!”
艾薇儿闷哼一声,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现实中的她喉头一甜,一丝血迹从唇角渗出。
她强行稳住几乎要溃散的精神,将温暖的安抚意念推向受惊的勿忘乡,柔声说。
“别,别怕,这不是针对你的攻击。”
然而,那股恶意的意志并未消退。
它如同跗骨之蛆,沿着艾薇儿向外延伸的心灵通道逆向侵蚀,带着一种贪婪得渴望吞噬一切生命与连接的饥渴。
它并不强大,远不及艾薇儿全盛时期遭遇过的那些神明,但它出现的时机太过致命,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入了她最脆弱,且最无法分神的时刻。
“该死的,你们还不肯安分下来么!”
艾薇儿瞬间明白了袭击者的身份,祂是躲过剿灭的神明,对方感知到了艾薇儿试图连接世界之外的庞大心灵能量,以及她为此暴露出来的毫无防备的虚弱本质。
这苟活下来的神明想要的,或许不仅仅是打断她,更是想趁机吞噬她与勿忘乡建立连接时散逸出的精神本质,以此作为它苟延残喘甚至重返过去荣光的养料。
“滚开!”
艾薇儿的意念化为冰冷的怒斥,试图驱散这恶意满满的入侵者。
然而,她的力量几乎全部倾注在了维持巴别塔和牵引勿忘乡上,这声怒斥显得外强中干。
那苟活下来的神明发出一阵嘲弄般的、扭曲的波动,更加凶猛地冲击着心灵桥梁的根基。艾薇儿感到自己的意识像被无数细小的刀刃切割,维持桥梁变得无比艰难,每多坚持一瞬,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
艾薇儿不能战斗,至少此刻不能。
她的身体是风中残烛,精神集中于维系桥梁,任何形式的分神对抗,都可能导致桥梁彻底崩溃,甚至可能让那神明的力量顺着通道直接伤害到另一端毫无防备,本质温柔的勿忘乡。
勿忘乡似乎也感知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凶险,反馈回来的情绪充满了担忧和一种自我牺牲式的退缩。
“艾薇儿,你的状态,先,先放开我,我可以继续,等你。”
那断断续续的意念带着冰冷的颤抖,不过,很快一股决绝的意念取代了之前的温柔与包容。
“再见吧。”
“等我。”
她的意念传递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深埋其下蚀骨般的心痛,她必须优先杀死苟活下来的那一个神明。
当最后一丝连接断开时,艾薇儿在现实中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瘫软下去。
脑海中那座无形的巴别塔并未崩塌,但光芒彻底内敛,停止了向外的辐射,如同进入了蛰伏。星空之外的感应彻底消失,那片令人心碎的虚无感再次笼罩了她意识的边缘。
但她没有时间沉浸在失落中,唇角血迹未干,脸色苍白如纸,艾薇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端坐在寂静中,感受着体内近乎枯竭的魔力和撕裂般的精神痛楚,也感受着那神明恶意的意志在打断她之后,带着满足与贪婪,悄然退回到世界阴影中的轨迹。
“我来杀你了,混蛋。”
艾薇儿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空间的阻隔,锁定那藏匿于世界罅隙中腐朽的神明残渣。
牵引暂停了,但承诺依旧。
巴别塔只是暂时静默,并未倒塌。
现在,她需要为这座连接家人归途的桥梁,扫清最后的障碍,用她所能找到的,且唯一有效的方法。
找到它,然后,杀死它,不惜一切代价。
艾薇儿的目光落在小地图上,其背后已经泯灭了自身意志的恶魇似乎也对这一段插曲感到不满。
小地图红光大盛,显示着那一个恶神的具体位置,连同对方的一切信息。
“你最好是能直接杀了我,不然就到我来弄死你了。”
艾薇儿低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缓缓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絮上,魔力回路的阻塞感如同缠身的蛛网。
她没有动用任何华丽的传送法术,那对她现在的身体是过重的负担,只是循着那恶神残留下来,如同污秽痕迹般的气息,一步步走向它所藏匿的世界罅隙。
那是一片被遗忘的角落,空间结构支离破碎,时间流絮乱不堪,充斥着各种法则碰撞后留下的残渣,正是这种残破与混乱,才滋养了那企图依靠吞噬他人连接而苟活的神明残渣。
随着她的靠近,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
破碎的山石呈现出不自然的蠕动,如同活物内脏,稀薄的空气中回荡起意义不明的亵渎低语,试图钻入她的脑海。
这是神域,哪怕只是残神勉强维持,濒临崩溃的一方领域也依旧带着扭曲现实的力量。
艾薇儿步伐未停。
那些低语在触及她意志外围的瞬间,便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烙铁瞬间蒸发殆尽。
那些扭曲的景象,在她眼中不过是败者垂死的哀鸣,无法撼动她分毫。
艾薇儿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一个苟延残踹的神明。
弱小,一触即碎。
这是对方给艾薇儿的第一感受。
“真恶心,去死吧。”
对于曾经登临神位,尽管如今力量十不存一,但本质已然不同的艾薇儿而言,杀死这样一个只剩下空洞执念,连完整意识都难以维持的残神,就是如此简单。
祂的存在形式,在洞悉了其本质的她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不可能!”
“你什么都不是了。”
艾薇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宣判的终末意味。
“对上安卡瑞斯我都没有这么生气,这是你的荣誉证书,拿着吧!!”
她只是微微一抬手,仅存的力量就此彻底绽放。
而后,那扭曲的神域如同褪色的油画般剥落,显露出背后原本破碎但正常的空间结构。
令人作呕的恶意意志彻底消失,仿佛就从未存在过。
艾薇儿放下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她闭上眼,略微休息,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魔力和隐隐作痛的精神。
她再次将意识沉入内心深处。那座静默的巴别塔依然矗立,塔身似乎因为残神的湮灭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稳固了些许。
她尝试着,再次将一缕微弱,但温暖的意念,如同试探的触角,沿着之前构筑的路径,向着星空之外那片熟悉的虚无蔓延而去。
“抱歉,好像,让你久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