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雨脸上那完美的温婉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不是惊慌,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倦。她缓缓抬手,似乎想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却诡异地痉挛了一下,指关节的皮肤下,隐约闪过几丝极淡的、羽毛状的黑色脉络,仿佛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就在这一刻,夜风骤然大作,灌满死寂的长廊!尖锐到不似人声的振翅尖啸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有无数隐形之物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扑腾。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冰冷,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混合着陈腐羽毛的腥气。
宋楠素的骨刃瞬间弹出袖口,珍珠母贝的光泽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杀意。宋枫溪的独眼瞳孔收缩成针尖,靛青狐火在掌心凝聚,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别动!”林栖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凄厉,瞬间压过了那无形的尖啸。她猛地将背包抱在胸前,手指死死扣住拉链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皮肤下的羽毛状脉络更加清晰可见。“它们…是被惊动了!”
“它们?什么东西?”宋枫溪厉声质问,狐火跳跃不定,映照着她冰冷的侧脸,“那更衣室里融化的‘你’,又是什么?”林栖雨没有立刻回答,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越过宋家姐妹,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那片更深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几秒钟后,那无形的振翅声和尖啸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愈发浓重的寒意。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宋楠素和宋枫溪,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沉淀了数十年的哀伤。月光透过高窗,在她身上投下清冷的光晕,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生气的瓷偶。
“那不是‘我’,”林栖雨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奇异的回响,“那是‘茧’……是‘它’褪下的皮。”
“它?”宋楠素握紧骨刃,警惕不减,“谁?”
林栖雨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包上,那里面装着老教授给的夜莺标本盒。“钟楼里的东西。”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座矗立在后山阴影中的建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前任校长封印在钟楼基座下的东西。”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侵蚀。“很多年前……具体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时我还活着,是生物系的学生,喜欢研究鸟类,尤其是夜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怀念,“这座学校选址特殊,建在所谓的‘断颈龙脉’上,风水大凶。但当时没人知道,这凶煞之地下,还埋藏着更古老、更邪恶的东西……一种……以‘声音’为食,能编织梦境,引诱灵魂的……存在。”
“前任校长,一位修为精深的风水大师,察觉到了地下的异动。他倾尽毕生所学,甚至牺牲了三位同道,才在凶煞之眼上建起了那座钟楼。钟楼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封印法器,以‘镇魂石’为基,‘锁龙桩’为骨,钟声便是镇压的咒文。钟楼落成之日,便是那东西被彻底封入地底之时。”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宋枫溪皱眉,狐火微微收敛,但警惕依旧。
林栖雨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封印需要祭品。强大的封印,需要强大的‘锚’来稳固。前任校长……他需要一个纯净的、与地脉有微弱共鸣的生魂,作为阵眼,永远镇守在钟楼之下,与那东西的残念对抗,确保封印不破。”
她的目光扫过宋家姐妹,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悲哀。“他选中了我。因为我体质特殊,心思纯净,又恰好痴迷于夜莺——那东西最擅长模仿的,就是夜莺的歌声。在一个月圆之夜,他以‘协助研究珍稀夜莺’为名,将我骗至尚未完全竣工的钟楼内部……然后,启动了大阵。”
林栖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皮肤下的羽毛状黑线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白皙的肌肤下蜿蜒游动。“我的肉身瞬间被大阵的力量碾碎,融入钟楼的基石。而我的魂魄……则被强行剥离,禁锢在钟楼基座深处,成为封印的一部分,日日夜夜承受着那东西的低语和侵蚀。我的意识……本该在无尽的痛苦和对抗中逐渐消散,成为纯粹的‘锚’。”
“但你没有。”宋楠素接口,她胸前的青玉吊坠传来一阵温热,似乎在安抚她躁动的骨血,也让她对林栖雨身上那股“空”与“静”有了新的理解——那不是活人的气息,而是被禁锢、被消磨了数十年的残魂的寂灭感。
“是的,我没有完全消散。”林栖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坚韧,“或许是因为对某种东西的执念,或许是因为……不甘。我的残魂在封印的夹缝中留存了下来,依托着钟楼的力量,也对抗着钟楼下的东西。我成了封印的一部分,却也成了一个……漏洞。一个拥有微弱自我意识的‘守墓人’。”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背包里的标本盒。“我能感知到钟楼的每一块砖石,能听到那东西在地底不甘的咆哮和诱惑的低语。月圆之夜,是它力量最强的时候,也是封印最脆弱的时候。它会试图用歌声引诱靠近的生灵,编织梦境,让他们‘梦游’至钟楼,成为它试图冲破封印的‘养分’或‘钥匙’。那些学生……枕头下面的黑色羽毛,就是它力量渗透的证明,是它编织的‘噩梦’的碎片。”
“那更衣室里的‘茧’……”宋楠素追问。“是‘它’褪下的皮。”林栖雨的眼神变得锐利,“那东西……我无法形容它的形态,它无形无质,更像是一种‘概念’的聚合体。但它会‘成长’,会‘蜕变’。每一次试图冲破封印失败,它都会在月圆之夜褪下一层由被它侵蚀的怨念和能量构成的‘皮’,如同蛇蜕。这些‘皮’蕴含着它的气息和部分力量,会随机出现在校园各处,像种子一样,继续散播它的低语和诱惑,寻找新的猎物。”
她指向更衣室的方向:“那个穿着旧校服、脸被融化的塑胶人偶……就是它最近一次褪下的‘皮’。它模仿了我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我的残魂是封印的一部分,是它最熟悉也最憎恨的存在。它想用这种方式……嘲弄我,也污染我残留的痕迹。”
“那你为什么……”宋枫溪依旧不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像个普通学生一样生活?还有那本羽毛图案的书?”
“我在调查。”林栖雨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封印……松动了。我能感觉到。前任校长牺牲巨大布下的封印,历经数十年,加上那东西不断的冲击,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那些‘梦游’事件越来越频繁,‘皮’出现的次数也增多了。昨晚钟楼闪动的青光……就是裂痕出现的征兆!”
她抱紧了背包:“我无法离开钟楼太远,我的残魂与它绑定。但我可以借助一些‘媒介’,短暂地凝聚出一个能在外界活动的‘投影’。这个‘林栖雨’……就是我的投影。我需要了解现在学校的情况,需要找到封印松动的原因,需要……找到阻止它的方法!那本《稀有动植物图鉴》,是我生前最喜欢的书,上面的羽毛图案是我画的。它是我与‘过去’、与‘活着’时唯一的联系,也是我维持这个投影稳定的‘锚点’之一。至于宿管陈婆婆……她是当年事件的知情者之一,也是少数几个能隐约感知到我存在的人。她警告你们,是怕你们误入险境,也怕……惊动那东西。”
长廊再次陷入沉寂。宋楠素和宋枫溪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一个被牺牲的冤魂,一个被封印的古老邪物,一座镇压凶煞的钟楼,以及即将到来的月圆之夜……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起来。
“所以,你接近我们……”宋楠素缓缓开口。“因为你们不一样。”林栖雨的目光扫过宋楠素袖中的骨刃和宋枫溪掌心的狐火,“我能感觉到你们体内强大的力量,你们是灵异局的人吧?是专门来处理这异常事件的。我需要帮助,单凭我这个残魂,无法阻止它彻底挣脱封印。一旦它出来……这座学校,乃至整个城市,都将陷入噩梦。”
她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恳求,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月圆之夜就在三天后。封印的裂痕会进一步扩大。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加固封印的方法,或者……彻底消灭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林栖雨的投影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如同接触不良的影像。她皮肤下的羽毛状黑线疯狂游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唉~它又在...撞击封印了....”林栖雨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身形开始变得透明,“钟楼的…裂痕…在扩大!快去…去钟楼…地下…入口在……”她的话音未落,整个投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啵”的一声轻响,瞬间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那本《稀有动植物图鉴》,“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书页摊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羽毛涂鸦。
宋楠素和宋枫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走!”宋枫溪低喝一声,转身就朝社团室的方向冲去。
宋楠素迅速捡起地上的图鉴,紧随其后。胸前的青玉吊坠滚烫,骨刃在袖中嗡鸣不止。远处,后山的钟楼方向,似乎又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铃响。
宋楠素和宋枫溪几乎是撞开社团室的门冲了进去。
“钟楼地下!入口!”宋楠素急促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林栖雨消失后留下的那本《稀有动植物图鉴》重重拍在桌上,摊开的书页上羽毛涂鸦刺眼。
社团室内瞬间安静下来。蒲封正试图用符纸修补一个裂了缝的茶杯,银萝莉咬着棒棒糖在翻一本泛黄的校史,姜茜闭目养神,陆和则擦拭着他那把不知道哪来的短刀。钟璃猛地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你们不是去调查林栖雨吗?发生什么了?!”
“她突然消失了!”宋枫溪语速飞快,独眼闪烁着寒光,“她是封印的一部分!几十年前被前任校长当成阵眼活祭在钟楼底下!封印松动了,裂痕在扩大!那东西——钟楼底下那玩意儿——要出来了!月圆之夜就在三天后!”
“什么?!”蒲封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符纸无力地飘落。“活祭?阵眼?林栖雨是…封印阵的一部分?”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说入口在钟楼地下!”宋楠素补充道,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图鉴上的羽毛,“她消失前说‘入口在……’,但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我们必须立刻找到入口!”
“钟楼地下……”钟璃猛地站起身,斩鬼刀瞬间出现在手中,刀身嗡鸣,“走!先去钟楼!边走边说!”
一行人冲出社团室,在寂静的校园里狂奔。夜色浓重,后山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那座古老的钟楼如同蛰伏的巨兽,尖顶直指苍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