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地下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吸饱了腐水的海绵上。浓重的霉味、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羽毛堆积发酵的腥臊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窒息的毒瘴。唯一的光源来自钟璃指尖燃起的幽蓝鬼火,勉强照亮前方几尺之地,光芒在浓稠的黑暗中艰难地撕开一道口子,却更衬得四周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蛰伏的活物在蠕动。
“这鬼地方……”银萝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中的铜钱剑微微嗡鸣,剑身上流转的符文光芒比平时黯淡许多,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我的铜钱都蔫了,感觉像是进了个超大号的屏蔽场。”
“不是屏蔽场,”宋楠素的声音低沉而警惕,她的骨刃无声地滑出袖口,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在幽蓝火光下流转,却同样显得比平时晦暗。她胸前的青玉吊坠持续散发着温润的热度,像一块暖玉贴在冰凉的皮肤上,勉强驱散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是‘它’的气息……太浓了。我们的力量,在这里都被压制了。”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脚下并非泥土,而是某种坚硬、冰冷、布满细微孔洞的黑色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类似苔藓的暗绿色物质。墙壁则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仿佛浸透了干涸的血,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凸起在墙壁上蜿蜒交错,隐隐搏动着,散发出微弱的、不祥的脉动红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无论是地面、墙壁还是头顶低矮的穹顶,都密密麻麻地粘附着无数灰黑色的羽毛。
这些羽毛形状扭曲怪异,边缘参差不齐,像被粗暴撕扯下来,又像是某种畸形生物自然脱落的。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随着那无处不在的、低沉而混乱的呓语声微微震颤着,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呓语声并非来自某个具体方向,而是充斥在整个空间,如同亿万只蚊蝇在耳边振翅低鸣,又像是无数亡魂在绝望地梦呓,直往人的脑髓里钻,试图搅乱神智。
“还真像是某种怪物的巢穴...”宋枫溪的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青光,她掌心的狐火同样被压制,只能勉强维持一小团,靛青色的火苗跳跃不定,映照着她紧绷的下颌线,“这些羽毛真是怪异,就是它力量的延伸,是它编织噩梦的‘线’。”
蒲封走在队伍最前方,他手中的竹简此刻不再是普通的竹片,而是散发着温润的青色光晕,光晕如同水波般流淌,在众人身周形成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屏障。正是这层屏障,勉强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呓语侵蚀和精神压制。他脸色凝重,指尖不断在竹简上划过,调整着屏障的强度。“都跟紧点!这屏障撑不了多久,越往里走,压力越大!林栖雨说的入口,应该就在前面!”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幽蓝鬼火照亮的尽头,景象陡然一变。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天然溶洞出现在众人眼前。溶洞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暗红色、布满血管状纹路的岩石垒砌而成的诡异祭坛。祭坛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插着七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青铜桩,桩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古老符咒——正是林栖雨提到的“锁龙桩”。
而在祭坛的正中心,并非空无一物,也并非想象中被重重封印包裹的核心。那里,静静地“坐”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它通体覆盖着一种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的、流动的灰黑色雾气,雾气浓稠得如同液态的阴影,不断翻滚、涌动,却又诡异地维持着大致的人形。最令人心悸的是,构成它“身体”的雾气中,无数灰黑色的羽毛如同活物般生长、脱落、飘散、又重新凝聚!这些羽毛比通道里的更加扭曲、污秽,每一片都仿佛承载着一段破碎的噩梦,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绝望和疯狂气息。它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两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洞,静静地“注视”着闯入者。
它仅仅是“存在”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空间压力的源头。空气中无形的呓语声瞬间拔高了数个层级,变得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指甲刮擦着玻璃。祭坛周围的锁龙桩上,金光符咒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蒲封竹简撑起的青色屏障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狂风中的肥皂泡,光芒急剧黯淡!
“这就是那怪物?我们该怎么做?”钟璃倒吸一口冷气,斩鬼刀瞬间出鞘,刀身嗡鸣,幽蓝鬼火暴涨,试图驱散那扑面而来的恐怖威压,但鬼火的光芒在靠近祭坛数米范围时,便如同被无形的黑洞吞噬,迅速黯淡下去。
“呃啊!”银萝莉闷哼一声,手中的铜钱剑“当啷”一声脱手坠地,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那尖锐的呓语直接穿透了屏障的削弱,疯狂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姜茜同样身形一晃,体内沉睡的姜愿似乎被惊醒,一股微弱的龙威透体而出,勉强帮她稳住心神,但她的脸色也极其难看。陆和左臂的魔纹剧烈闪烁,魔气翻涌,似乎在与那无形的精神侵蚀对抗,他咬紧牙关,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宋楠素和宋枫溪受到的冲击最为直接,她们胸前的青玉吊坠瞬间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宋楠素感觉体内的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要被那无形的压力碾碎;宋枫溪掌心的狐火更是“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皮下血管内的血液,正在剧烈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它……它醒了!”宋枫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独眼死死盯着祭坛中央那团翻滚的灰雾人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并非完全沉睡。它的一部分意识,或者说,它那吞噬梦境、化梦为真的核心力量,正透过封印的裂痕,贪婪地“嗅探”着她们这些闯入者鲜活的精神波动。那些飘散的羽毛,就是它延伸出来的、无形的“触须”。
就在这时,祭坛边缘,靠近一根锁龙桩的阴影里,一个微弱的光点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个近乎透明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虚影。虚影的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林栖雨的模样,但比之前任何一次投影都要模糊、脆弱,仿佛风中残烛。她蜷缩在那里,身影被怪物本体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压制得几乎溃散。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场,焦急地投向宋楠素等人,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拼命传递着什么信息。
宋楠素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那个虚影,以及她脚下——一本摊开的、熟悉的《稀有动植物图鉴》。图鉴摊开的那一页,正是描绘着夜莺的插图,而在插图的空白处,用娟秀却颤抖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七年……裂痕……钥匙……在……书……”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而在“书”字的旁边,赫然画着一片极其微小的、却无比清晰的——血红色羽毛!
“钥匙……在书里?”宋楠素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林栖雨拼死传递的信息。前任校长加固封印的关键,或者彻底消灭这怪物的“钥匙”,很可能就藏在这本看似普通的图鉴之中,而那片血羽……是提示?还是陷阱?
“小心!”蒲封的厉喝声炸响,几乎在宋楠素解读出信息的同一刹那,祭坛中央那团灰雾人形猛地一颤,覆盖其上的灰黑色雾气剧烈翻涌,两根完全由最污秽、最扭曲的羽毛凝聚而成的“手臂”,如同两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骤然从雾气中探出。一根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向离祭坛最近的蒲封。另一根则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卷向地上那本摊开的图鉴。
目标明确——阻止他们获取信息,夺取那本可能蕴含“钥匙”的书!
蒲封首当其冲,那根羽毛手臂蕴含的恐怖精神冲击和纯粹的黑暗能量,瞬间将他竹简撑起的青色屏障冲击得支离破碎。屏障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炸裂,碎片四溅!蒲封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鲜血狂喷,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手中的竹简青光狂闪,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而另一根羽毛手臂,已经卷住了地上的图鉴!
千钧一发!一道珍珠母贝的寒光后发先至,宋楠素在屏障破碎的瞬间就动了,她体内的异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无视了那恐怖的压力,骨刃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白色匹练,精准无比地斩向那卷住图鉴的羽毛手臂。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的声响。骨刃斩中了!污秽的羽毛碎片四散飞溅,那根手臂被硬生生斩断了一截,但断口处喷涌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更加浓稠、更加黑暗的雾气,雾气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羽毛碎片,发出凄厉的尖啸。
被斩断的手臂猛地缩回,图鉴被甩飞出去。宋枫溪的独眼寒光爆射,眨眼间,身形便如电般扑出,靛青狐火再次燃起,焚烧皮肉溅射出血液,化作一道鲜血手掌,凌空抓向那本飞出的图鉴。
然而,怪物的本体似乎被彻底激怒。
整个溶洞剧烈震动起来,祭坛周围的锁龙桩金光狂闪,发出刺耳的崩裂声。覆盖在羽魇身上的灰雾如同沸腾般翻滚,那张模糊的“脸”上,两个吞噬光线的空洞骤然扩大,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精神风暴,混合着无数由纯粹噩梦碎片构成的、半实体的、尖叫着的羽毛幻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朝着刚刚遭受重创、阵型已乱的众人,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退——!!!”钟璃的嘶吼声被淹没在恐怖的尖啸洪流之中。
绝望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下,那由无数尖叫的噩梦碎片和扭曲羽毛构成的黑色洪流,带着碾碎灵魂的威势,瞬间吞噬了钟璃的嘶吼!蒲封倒飞的身影被狠狠拍在岩壁上,竹简青光彻底熄灭,发出令人心碎的裂响!银萝莉和姜茜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无形的巨力掀飞,重重砸落在地,口鼻溢血!陆和左臂魔纹疯狂闪烁,魔气喷涌试图抵抗,却在瞬间被撕开防御,整个人被狠狠掼入角落的羽毛堆中!
宋楠素和宋枫溪首当其冲!宋楠素斩断羽毛手臂的骨刃尚未来得及收回,那恐怖的精神风暴便已轰然撞上!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亿万根针同时刺穿,无数混乱、绝望、疯狂的画面碎片强行塞入脑海——溺亡者的窒息、焚身的剧痛、被活埋的黑暗……是那些被羽魇吞噬的梦境。她的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青玉吊坠滚烫得几乎要融化。她猛地单膝跪地,骨刃深深插入地面,试图稳住身形,但七窍已渗出细密的血丝.......
宋枫溪伸向图鉴的火焰手掌瞬间被无形的风暴绞碎,靛青狐火彻底熄灭。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感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心脏,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疯狂示警。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那恐怖的吸力从身体里扯出,融入那翻滚的灰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