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中央,那团灰雾人形——羽魇,在吞噬了钟璃之后,其形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翻滚的灰雾似乎凝实了一瞬,边缘勾勒出更加清晰、更加扭曲的人形轮廓,覆盖其上的羽毛不再是飘散的幻影,而是变得厚重、粘稠,如同浸透了墨汁的鸦羽,闪烁着不祥的油光。那双吞噬光线的空洞,此刻仿佛拥有了焦点,死死“盯”着被它强行留下的蒲封,以及更远处因恐惧和剧痛而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宋枫溪和宋楠素。
“老钟——!!!”
蒲封的咆哮声在溶洞中回荡,带着撕裂喉咙的痛楚和滔天的愤怒。他眼睁睁看着钟璃的身影被那翻滚的灰雾吞噬,幽蓝的鬼气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决绝的、带着同归于尽气势的撞击,仿佛只是投入深渊的一颗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激起多少。
巨大的虎妖之躯因极致的悲痛和暴怒而剧烈颤抖,赤金色的妖力如同失控的熔岩在他周身奔涌。然而,羽魇吞噬钟璃后散发出的精神威压骤然提升了数倍,那无形的噩梦漩涡吸力更强,无数尖叫的羽毛幻影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撕扯着他的妖魂,试图将他拖入那片混沌的灰雾之中。
“吼——!!!”
蒲封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虎啸,试图挣脱那恐怖的吸力。他双爪深深插入地面,脚下的黑色岩石在巨力下寸寸龟裂。但羽魇的力量如同无形的蛛网,越挣扎,束缚得越紧。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强行剥离,无数混乱、扭曲的画面碎片——青崖子村的血战、宋家姐妹的异变、甚至更久远时与陆山君融合的撕裂感——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试图淹没他的神智。
“蒲封!走啊!”宋楠素强忍着左臂骨刃传来的哀鸣和胸口的灼痛,嘶声喊道。她看到蒲封庞大的身躯正在被那灰雾边缘延伸出的、由羽毛构成的黑色“触须”缠绕,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赤金色的妖光在灰雾的侵蚀下迅速黯淡。
宋枫溪的独眼死死盯着祭坛,瞳孔收缩成针尖。钟璃被吞噬的瞬间,她胸前的青玉吊坠仿佛被冻结,那股温润的力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寒,几乎要将她的心脏冻裂。羽魇的力量透过封印的裂痕,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她与吊坠的联系,疯狂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看到的不再是祭坛和灰雾,而是无数重叠的、破碎的影像:404宿舍林栖雨空洞的微笑、更衣室融化人偶颈侧的血羽、宿管陈婆婆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她自己袖中骨刃反射出的、同样冰冷而空洞的独眼。幻觉与现实交织,让她几乎无法分辨。
“呃啊!”宋楠素突然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她看到林栖雨那个近乎透明的残影,在钟璃被吞噬的位置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那本摊开的《稀有动植物图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书页上那片被加深的血羽涂鸦,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光泽。
羽魇似乎“消化”了钟璃的部分力量,灰雾人形猛地转向蒲封,那空洞的眼窝中,仿佛有两点极其微弱的青色鬼火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更多的羽毛触须如同毒蛇般射出,瞬间缠满了蒲封的四肢和脖颈。
“不……!”宋楠素目眦欲裂,骨刃本能地挥出,斩向最近的羽毛触须。然而,骨刃斩过,触须只是微微一滞,随即如同烟雾般散开,又在下一刻重新凝聚,速度更快地缠绕上来。物理攻击,对这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噩梦造物,效果微乎其微!
“带她们走!”蒲封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而模糊,充满了绝望的决绝。他最后看了一眼宋楠素和宋枫溪的方向,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催促。下一刻,他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妖力,连同那燃烧神魂的虎妖命格,尽数灌注于被缠绕的双爪,狠狠拍向羽魇的本体!
“轰——!!!”
赤金色的妖力与翻滚的灰雾猛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溶洞剧烈摇晃,锁龙桩上的金光符咒疯狂闪烁,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爆炸的冲击波将缠绕蒲封的羽毛触须震碎了大半,也将靠近祭坛的宋楠素和宋枫溪狠狠掀飞出去。
银萝莉和姜茜强忍着精神冲击的余波,在陆和的魔气掩护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银萝莉一把抓住意识模糊的宋枫溪,姜茜则奋力拖起嘴角溢血、骨刃光芒黯淡的宋楠素。
“走!快走!”陆和左臂魔纹狂闪,魔气化作一面扭曲的盾牌,勉强挡开几片激射而来的锋利羽毛碎片。他脸色惨白,显然也到了极限。
借着蒲封自爆般的一击制造的混乱和冲击,几人用尽最后力气,朝着来时的通道亡命奔逃。身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锁龙桩不堪重负的崩裂声,以及羽魇那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混合着无数噩梦呓语的尖啸!
通道在身后迅速被翻滚的灰雾和漫天羽毛淹没。当五人踉跄着冲出钟楼地下入口,重新回到后山冰冷的夜风中时,身后的古老石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轰然关闭!门上刻着的、早已模糊不清的符咒,此刻亮起一瞬微弱的青光,随即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噗通!”“噗通!”
几人再也支撑不住,纷纷跌倒在地。宋楠素捂着剧痛的胸口,青玉吊坠滚烫得如同烙铁,但那股温润的生命力已然微弱。宋枫溪蜷缩在地,独眼紧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还陷在刚才的幻觉中。银萝莉和姜茜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陆和靠着冰冷的钟楼外墙,魔纹黯淡,左臂微微痉挛。
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以及众人粗重而惊悸的喘息。
钟璃和蒲封,没有出来。
“老钟……老蒲……呜呜呜...你们死的好惨....”银萝莉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向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了一切的石门,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宋楠素挣扎着坐起身,指尖死死抠进地面的泥土。她胸前的青玉吊坠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那不是吊坠本身的力量,而是一丝极其熟悉、带着斩鬼刀特有锋芒的……钟璃的气息。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但它确实存在,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亮起了一点微不可查的星火。
“她还活着!”宋楠素猛地抬头,暗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钟璃!我感觉到她了!她还活着!”
“什么?!”银萝莉和姜茜同时惊呼,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在哪?她在哪?”陆和急忙追问。宋楠素指向那扇紧闭的石门,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在里面!在下面!在那怪物的……肚子里?她的气息还在,很弱,但还在挣扎!”
宋枫溪也缓缓睁开了独眼,她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但比刚才清明了许多。她摸了**前的青玉吊坠,感受着那几乎消失的温热,又看了看宋楠素,缓缓点了点头:“是……很微弱……像被重重包裹着……蒲封……他的气息更乱……几乎感觉不到……”
希望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活着,但被困在羽魇的体内,在那噩梦的源头,在那连三位风水大师牺牲性命才勉强封印的恐怖存在腹中。这比直接死亡,更让人感到窒息和无力。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银萝莉的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连钟姐和蒲封都……我们怎么救他们?那东西……太可怕了……我们完全没有对抗那种精神类攻击的经验。”
姜茜抱着膝盖,身体仍在微微发抖,刚才直面羽魇本体的精神冲击让她心有余悸:“封印……封印松动了,它比林栖雨说的还要强……我们根本靠近不了……”陆和看着自己左臂黯淡的魔纹,又看了看紧闭的石门,眉头紧锁:“硬闯是找死。那东西以梦为食,我们的攻击对它效果甚微。而且,它现在吞噬了钟璃和蒲封,力量恐怕……”
“必须救他们!”宋楠素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她挣扎着站起身,尽管脚步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林栖雨说过,月圆之夜是它力量最强的时候,也是封印最脆弱的时候。而月圆之夜...就在三天后....”
她环视着狼狈不堪的同伴,目光扫过宋枫溪、银萝莉、姜茜、陆和,最后再次落在那扇象征着绝望的石门上。
“三天。我们要在这三天内,找到进入羽魇噩梦的方法,找到钟璃和蒲封,把他们拉出来!同时……”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决绝,“找到重新加固封印,或者……彻底消灭它的办法!”
夜风更冷了,吹动着钟楼尖顶上残破的风向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校园的灯火依旧明亮,却照不进这片被阴影笼罩的后山。七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们要深入噩梦的巢穴,在吞噬梦境的怪物腹中救人,还要面对一个即将破封而出的古老邪物。
四难小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而钟璃和蒲封,正在羽魇的噩梦轮回中,经历着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没有光,只有永恒的、令人作呕的腐臭。粘稠的黑暗包裹着钟璃,沉重得如同浸水的裹尸布。她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断下沉,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呃……”
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呻吟,钟璃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污浊的血膜。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周围是堆积如山的、高度腐败的尸体。蛆虫在空洞的眼窝和溃烂的皮肉间蠕动,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尸臭和铁锈味。
这里是……饿死鬼诞生的地方?她最不愿回忆的起点。
她想动,却发现身体僵硬得如同朽木。饥饿,一种足以吞噬灵魂的、源自骨髓深处的饥饿感,如同亿万只蚂蚁啃噬着她的内脏。这不是生理的饥饿,而是她作为饿死鬼本源力量的失控反噬,是羽魇在撕扯她灵魂深处最痛苦的记忆,并将其无限放大。
“饿……好饿……”
一个沙哑、非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钟璃悚然一惊,猛地扭头,看到“自己”正趴在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上,疯狂地撕咬着那些发黑发臭的腐肉。那个“钟璃”双眼赤红,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尖牙,脸上沾满了污血和蛆虫。“不!停下!”钟璃在心中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在无尽的饥饿与疯狂之中。
就在这时,景象骤然扭曲。尸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燃烧的村庄。火光映照下,蒲封的身影出现,他浑身浴血,眼神却不再是熟悉的跳脱,而是充满了暴戾和……饥饿....
他正用锋利的妖爪,撕开一个村民的胸膛,从中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