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震动停滞了刹那。
石笋上钉着的少女垂着头,长发遮面,肩胛处宋楠素骨刃贯穿的伤口不再淌血,暗金色的龙血凝固成诡异的琥珀状。帝尸眼眶中的紫金火焰在短暂的凝滞后,猛地暴涨,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爆发出无声的嘶鸣,无形的锁链铮铮作响,深渊底部的黑水剧烈翻腾,整个血色战场被更冰冷的死寂帝威笼罩。
宋楠素拄着骨刃唐刀,断臂处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的神经。她眼睁睁看着帝尸那两点紫金火焰死死“钉”在姜茜身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完了吗?连最后一丝属于“姜茜”的挣扎也要被这千年帝恨彻底碾碎?
就在这绝望的临界点——
“喀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层断裂的脆响,从石笋方向传来。
钉在姜茜左肩胛骨上的那柄宋楠素骨刃所化的唐刀,表面那珍珠母贝般的光泽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仿佛历经万载时光冲刷的灰白。刀身之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不是被外力击碎,而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侵蚀、腐朽、崩坏。
“呃……”疯魔的姜茜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身体猛地一颤。帝尸眼眶中的紫金火焰剧烈一跳,仿佛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缠绕帝尸的青铜锁链疯狂震颤,发出刺耳的金属嘶鸣。一股远超之前的、混合着惊怒与某种古老忌惮的意念,如同灭顶的冰山,狠狠撞向石笋上的少女。
然而,这股毁天灭地的意念洪流,在触及少女周身三尺之地时,骤然停滞,时间仿佛被冻结。姜茜的身体,就在帝尸意念及体的瞬间,如同失去所有支撑般,软软地从被腐朽的骨刃上“滑”落下来。但她并未摔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
她的脚尖,在距离地面尚有半寸之遥时,悬停了。整个战场,微风猛然止住,尘埃悬在半空,连远处古城墙上飘荡的破烂旌旗都凝固了。绝对的死寂降临,比帝尸的威压更甚,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生机的、绝对的“无”。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长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张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的脸。皮肤细腻,却透着一种玉石般冰冷的质感,仿佛刚从九幽寒泉中打捞而出。那双眼睛已然睁开,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仿佛来自黄泉彼岸的森绿鬼火,取代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幽绿的光芒冰冷地穿透弥漫的尘土,穿越混乱的战场,遥遥地、精准地,与深渊底部那两簇跳动的紫金火焰,轰然对视。
深渊帝尸的意念第一次传递出清晰的、如同地脉深处岩石摩擦般的惊疑。锁链的铮鸣为之一滞。
悬停的身影缓缓下落,赤足无声地踏在龟裂冰冷的血色硬土上。没有脚印,仿佛她本身就没有重量。那身染血的、属于现代学生的衣裤,在落地的瞬间如同褪色的古画般剥落、风化,显露出其下覆盖的服饰——并非华美的龙袍帝冕,而是一件式样极其古拙、宽大、毫无纹饰的玄色长袍,袍袖垂落,遮住了双手。袍服边缘浸染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沉色泽,像是凝固了万载的血污,又像是幽冥深处永不消散的阴影。一股混合着阴土、葬玉与彼岸花枯萎后的奇异冷香,无声弥漫,瞬间将那铁锈与檀香的战场气息彻底覆盖。
“姜……茜?”宋楠素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悬停的身影,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宋楠素的方向。那两点幽幽燃烧的森绿鬼火“看”了过来,没有回应、没有情绪。
那目光比深渊帝尸更加空洞,更加漠然,仿佛看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一缕即将消散的烟尘。宋楠素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目光下冻结,异骨深处传来本能的、近乎崩碎的恐惧哀鸣。断臂处剧烈抽搐的伤口,在那目光扫过的瞬间,竟诡异地失去了所有痛觉,只剩下麻木的冰凉。
“呃啊——!”陆和猛地捂住左手背上的赤瞳,魔化手臂上的暗红纹路疯狂闪烁又瞬间黯淡,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针在穿刺他的神经。宋枫溪闷哼一声,脚下刚刚汇聚的几只黑色尸甲虫瞬间僵直,爆成一团团细微的黑烟。银萝莉挣扎着想坐起,胸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正顺着血液蔓延。
“地府…泉台…敕令。”一个声音响起,音调平直,毫无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深处凿刻而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冻结时空的律令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而非通过耳膜。姜茜缓缓转回头,此时她眼眶中的鬼火已然熄灭,恢复为正常的眼瞳,再次看向深渊底部。
“孽障。”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平铺直叙的陈述,如同宣读一卷尘封万载的古老判词。“窃居龙脉,聚敛亡国血怨,化生尸孽帝魙。扰乱阴阳序,阻塞轮回道。”
帝尸眼眶中的紫金火焰骤然暴涨,发出无声的、饱含滔天怒意与难以置信的尖。整个深渊剧烈震动,缠绕其身的青铜锁链如同狂蟒般甩动,抽打着岩壁,碎石如雨落下。那股沉滞如铅的帝威混合着千年恨意,化作更加狂暴的冲击,如同决堤的血色洪流,朝着岸上那道玄衣身影轰然压下!
空间在这股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龟裂的大地再次向下塌陷!
然而,泉台玄衣的身影纹丝不动。
那足以将钟璃的鬼气压灭、让陆和魔气溃散的恐怖帝威,在触及她身前三尺之地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深不见底的九幽玄冰之墙。狂暴的血色洪流被硬生生阻隔、冻结,在她面前形成一道静止的、扭曲的血色能量屏障。玄衣的袍角,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掀起。
她缓缓抬起了被宽大袖袍遮住的右手,动作僵硬、缓慢,如同牵线的木偶,却带着一种冻结时空的韵律。五指从玄袖中探出。那手指纤细,肤色苍白,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却透着一股非人的、玉石般的冰冷质感。指尖萦绕着极其淡薄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幽绿雾气。
对着那汹涌而至、却被冻结在身前的帝恨洪流,对着深渊底部那尊被锁链缠绕的腐朽帝王,对着那两点疯狂跳动的紫金火焰,她隔空,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轻响,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污血的腐肉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摁入了万年冰窟的最底层。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绝对死寂与终结意味的力量,无声地扩散开来。
空间仿佛被投入巨石的冰湖水面,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幽绿色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时间流速骤然变得粘稠、迟滞。帝尸那狂暴冲击而来的帝恨洪流,如同被投入琥珀的蚊虫,瞬间凝固、僵直。翻滚的黑水停止了沸腾,溅起的水珠悬停在空中。连那些砸落的碎石,都诡异地停滞在坠落的轨迹上。
深渊底部,帝尸眼眶中跳动的紫金火焰,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和凝固。火焰的形状被强行固定,仿佛两团燃烧的紫色冰晶,那无形的锁链震颤声戛然而止。整个血色战场,除了那幽绿涟漪扩散的范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绝对静止。风悬停,尘凝固,远处溃逃玄甲士兵丢下的残破盾牌斜插在地,一动不动。
唯有那身着泉台玄衣的身影,是这片死寂时域中唯一活动的存在。她保持着隔空下按的姿势,幽绿的鬼火再次于眼瞳上幽幽燃烧,毫无情感地注视着深渊底部被“冻结”的帝尸,宽大的玄袖无风自动,露出她纤细手腕上缠绕的一串东西。
那不是手链,而是九枚颜色各异、形态古拙的骨质方孔小钱,用一缕黯淡无光的灰白色发丝串联。钱币上铭刻着模糊的、不属于任何已知王朝的篆文,散发着比深渊帝尸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幽冥气息。
“敕。”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直,却如同敲响了九泉之下的镇魂钟,随着这个字落下,那串缠绕在她腕间的九枚骨钱,其中一枚通体黝黑、刻着扭曲“泉”字的钱币,无声地漂浮起来。钱币上那黯淡的灰白发丝骤然绷紧,一股无形的吸扯之力,骤然降临在深渊帝尸身上。
帝尸凝固的紫金火焰疯狂摇曳,传递出无声的、惊骇欲绝的意念。构成它“身体”的、那身早已腐朽不堪的玄色帝袍,以及缠绕其身的无数粗大青铜锁链,表面开始浮现出丝丝缕缕极其细微的、紫金色的“烟气”,这些烟气仿佛有生命般,挣扎着、哀嚎着,却不受控制地被强行从那僵硬的帝尸之躯中剥离出来,化作一缕缕细流,被那枚悬浮的黝黑骨钱贪婪地吸扯吞噬。
剥离帝魂,镇灭本源。
帝尸身上那沉滞千年的帝威,如同泄气的皮囊般,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消散。那两点紫金火焰,光芒急速黯淡...
“吼——!!!”
一声超越了物理层面、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炸响的、饱含着无尽痛苦、暴怒与深入骨髓恐惧的灵魂尖啸,猛地从帝尸“体内”爆发,这尖啸穿透了时空的冻结,震得宋楠素等人气血翻腾,七窍再次渗出赤红血液。
被冻结的帝恨洪流剧烈震颤,濒临崩溃,凝固的空间涟漪剧烈波动。泉台玄衣的身影微微一顿,那隔空下按的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的幽绿雾气,极其轻微地逸散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逸散——
深渊底部,那被锁链死死缠绕的帝尸,覆盖着厚厚污垢的腐朽指骨,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它那低垂的、覆盖着沉重帝冕的头颅,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的姿态,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上抬起,被无形的手掌抬起。
覆盖着灰尘和蛛网的珠帘在抬头的动作中相互碰撞,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珠帘缝隙间,那两点本已黯淡的紫金火焰,骤然收缩,凝聚成两点冰冷刺骨、充满了刻骨仇恨与玉石俱焚疯狂的针尖寒芒,死死地“钉”在岸上那道泉台玄衣的身影之上。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内敛、更加凝聚、仿佛将千年帝恨压缩到极致的毁灭意念,穿透了幽绿涟漪的阻碍,如同无形的毒刺,狠狠刺向泉台玄衣身影的眉心,这是帝尸被逼入绝境,燃烧自身最后帝魂本源发出的、无视时空阻隔的绝命一击。
泉台玄衣身影周身那无形的九幽玄冰之墙剧烈波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咔嚓”声。她按下的右手食指,那缕逸散的幽绿雾气骤然变得浓郁,指尖微微向下沉了一丝。帝尸那腐朽的嘴角,在珠帘的阴影下,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向上扯动,没有声音,却传递出无声的、怨毒至极的狞笑。
一声清脆的裂响,那枚悬浮在空中、正在疯狂吞噬帝魂紫气的黝黑骨钱,表面骤然出现了一道细微却刺眼的裂痕,缠绕着骨钱的灰白发丝瞬间黯淡无光。“唔…”泉台玄衣身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晶摩擦的闷哼,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近乎于无的波动,是一声冷笑。
深渊帝尸的玉石俱焚,并未撼动这来自九幽的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