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声极轻的冷笑,如同九幽寒泉深处冻结的冰晶相互叩击,清晰地穿透了帝尸那饱含痛苦与暴怒的灵魂尖啸。
泉台玄衣的身影保持着隔空下按的姿势,纹丝不动。帝尸那凝聚了千年帝恨、燃烧本源发出的绝命意念毒刺,在触及她眉心前三尺之地时,便被一层无形的、流转着幽绿符文的壁垒死死阻隔。壁垒表面泛起细微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寒潭,随即便恢复平滑如镜。那足以撕裂时空的精神攻击,未能撼动她分毫。
只有那枚悬浮的黝黑骨钱表面,那道细微的裂痕又加深了一丝。缠绕骨钱的灰白发丝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区区尸孽帝魙,也配撼动九幽敕令?”姜茜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直依旧,却带着一种冻结万物的漠然。她那双燃烧着森绿鬼火的眼瞳,毫无情感地注视着深渊底部。帝尸腐朽的嘴角那抹怨毒的狞笑,在她眼中如同虫豸的挣扎般可笑。
深渊帝尸眼眶中的紫金火焰疯狂摇曳,传递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暴怒。它无法理解,这来自地府的存在,其力量的本质竟如此超然,如此…不可撼动。它燃烧帝魂本源的搏命一击,竟连让对方稍微认真一点都做不到。
锁链的铮鸣再次变得尖锐刺耳,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它那被青铜锁链死死缠绕的腐朽身躯,猛地爆发出最后的紫金光芒,试图挣脱那些被尸虫啃噬得只剩薄薄一层的锁链束缚,哪怕拼着帝魂彻底溃散,也要溅这地府客卿一身污血。
然而,姜茜的动作更快。她按下的右手食指,那缕逸散的幽绿雾气骤然变得浓郁如墨。指尖对着深渊底部那两点疯狂跳动的紫金火焰,再次隔空,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冻结时空的韵律,向下一按。
“镇!”
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玄铁铸就的镇魂钟,轰然敲响。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沉凝、更加死寂的力量,无声地扩散开来。空间不再是涟漪,而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万载玄冰湖面,炸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幽绿色的冰裂,冰裂所过之处,时间被彻底冻结。
帝尸眼眶中跳动的紫金火焰,瞬间凝固,如同两团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紫色冰晶,保持着最后跳跃的形状,被死死钉在虚无之中。缠绕其身的青铜锁链,震颤声戛然而止,连同锁链表面流淌的锈迹和残留的符文微光,一同凝固。深渊底部翻滚的黑水,溅起的水珠,簌簌簌簌落下的碎石……一切的一切,连同帝尸那燃烧紫金光芒、试图挣脱锁链的腐朽身躯,全部被强行固定在原处,仿佛一幅描绘绝望深渊的残酷浮雕。
绝对的死寂降临。风悬停,尘凝固。整个血色战场,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连心跳都被压制的绝对静止。唯有那身着泉台玄衣的身影,是这片死寂时域中唯一活动的存在。她保持着下按的姿势,幽绿的鬼火在眼瞳中无声燃烧。宽大的玄袖无风自动,露出她纤细手腕上缠绕的那串九枚骨质方孔小钱。
其中,那枚通体黝黑、刻着扭曲“泉”字、表面裂开一道细痕的钱币,再次无声地漂浮起来。黯淡的灰白发丝骤然绷紧,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带着九泉本源汲取之力的无形吸扯之力,骤然降临在深渊帝尸那被“冻结”的身躯之上。
嗤嗤嗤——!
构成帝尸“身体”的腐朽帝袍、缠绕其身的无数粗大青铜锁链,以及那两点被凝固的紫金火焰核心,表面开始浮现出丝丝缕缕极其浓郁、仿佛液体般的紫金色“烟气”!这些不再是之前逸散的细流,而是帝尸最核心的帝魂本源与龙脉龙气。
烟气剧烈挣扎、扭曲,发出无声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凄厉哀嚎,却根本无法抗拒那源自九幽的敕令之力,它们被强行从那僵硬的帝尸之躯中剥离出来,如同被无形之手抽取的骨髓精髓,化作一股汹涌的紫金洪流,被那枚悬浮的黝黑骨钱贪婪地吸扯吞噬。
剥离帝魂,抽尽龙源。帝尸身上那沉滞千年的帝威,如同泄气的皮囊般急速衰减、消散。那两点凝固的紫金火焰,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缩小,构成它存在的根基,正在被强行抽离、湮灭。
千里之外,皇城地底,幽暗死狱。
腐朽的霉味混合着血腥、排泄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和檀香燃烧殆尽的灰烬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这里是前朝龙脉地宫最深处改造的囚牢,不见天日,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不灭、却散发着惨绿幽光的鲛人油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囚室的墙壁并非砖石,而是某种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青铜,上面布满了巨大而粗犷的符咒刻痕。符咒的线条并非朱砂或金粉描绘,而是深深凹陷,内里填充着早已凝固发黑的物质,像是干涸的血与某种矿物粉末的混合,散发着古老而阴森的镇压气息——锁龙桩的符咒。这些青铜墙壁本身就是巨型锁龙桩的一部分,深埋于皇城地脉之下,与整个王朝的龙气镇压体系相连。
囚室中央,矗立着一根同样材质的青铜巨柱。柱身同样刻满符咒,无数手臂粗细、同样泛着青铜幽光的锁链,一端深深嵌入柱身,另一端则如同巨蟒般,缠绕、勒紧着柱前一个身影,是蒲封。
他的状态极其诡异,身体被那些冰冷沉重的青铜锁链死死缠绕、勒入皮肉,几乎看不出人形,如同一个被巨力扭曲的金属茧。锁链并非简单地捆绑,而是如同有生命般,一些链环上探出尖锐的倒刺,深深扎入他的四肢百骸、脊椎骨缝之中,贪婪地**着某种蕴含着暴戾妖气的血液,发出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每一次**,都让蒲封的身体难以抑制地痉挛一下,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
但他并未昏迷,他的头无力地垂着,乱发遮住了面容。然而,透过发丝的缝隙,能隐约看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瞳孔深处,没有焦距,却燃烧着两簇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暗红火光。那火光并非妖力的体现,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被极致痛苦和禁锢所点燃的疯魔余烬。
他体内属于刘忤倾的滔天凶魂,此刻似乎被这深入地脉、专克龙属妖邪的锁龙桩符咒和持续不断的吸血禁制死死压制着,陷入了某种沉寂。但蒲封的本我意识,也在这无休止的折磨中变得极其微弱、混乱,如同狂风中的萤火,随时可能熄灭。他仅存的感知,是那无孔不入的剧痛、锁链冰冷的触感、血液被抽离的虚弱,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与远方血色战场某种存在隐隐相连的悸动。
他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梦里有血海滔天,有龙吟悲啸,有挚友的呼喊,还有一个模糊却让他灵魂为之剧痛的名字阿冬。但那梦境如同水中倒影,被锁链的冰冷和身体的剧痛反复撕碎,只剩下无尽的折磨和黑暗的囚牢。
锁链上的倒刺再次深入一分,汲取的“滋滋”声仿佛响在灵魂深处。蒲封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他垂下的头颅微微抬起,乱发滑落,露出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却又死死睁开的眼睛。暗红的火光在眼底跳跃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虚弱淹没。
‘…这是…哪里…?’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如同游丝般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艰难地冒了出来。
血色战场上,死寂的九幽阴域中心。泉台玄衣的姜茜,对远处帝尸的痛苦抽搐视若无睹。她的指尖萦绕的幽绿雾气愈发浓郁,手腕上那枚黝黑的“泉”字骨钱,如同贪婪的无底洞,疯狂吞噬着从帝尸身上剥离出的紫金龙气本源。帝尸那两点凝固的紫金火焰,已黯淡到仅剩米粒大小,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魂飞魄散。
就在这帝尸本源即将被彻底抽干的刹那,“够了!”一声清叱,并非来自泉台玄衣的姜茜,也非来自深渊底部,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哀求。声音响起的瞬间,泉台玄衣姜茜那毫无波澜的森绿眼瞳中,幽火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她隔空下按的食指,微微一顿。那枚疯狂吞噬龙气的“泉”字骨钱,旋转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丝,汲取之力为之一滞。
深渊底部,那被冻结、被抽源的帝尸,两点米粒大小的紫金火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回光返照般的微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一道极其暗淡、却无比纯净的月白色光华,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微弱月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帝尸那被锁链缠绕的腐朽头颅上方。光华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温暖与穿透一切虚妄的澄澈,轻轻洒落在帝尸的“额头”。
那点光华出现的刹那,泉台玄衣姜茜手腕上,另一枚骨钱——通体莹白、刻着“元”字的骨钱,微微震颤了一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晕。
“罢了!既是你所求,我必定不会拒绝。”泉台玄衣姜茜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奇异的韵律。随着言语落下,那枚莹白的“元”字骨钱无声地漂浮起来,取代了黝黑的“泉”字骨钱的位置。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温和引导与敕封意味的力量,瞬间笼罩了帝尸残存的最后一点本源。
那两点米粒大小的紫金火焰,在这股“敕”力包裹下,不再挣扎哀嚎,反而如同归巢的倦鸟,迅速收敛、凝聚,最终化作两点极其纯粹、却失去了所有帝王霸气的紫金色星芒。星芒之中,隐约可见一条极其微小、失去了所有凶戾、只剩下无尽沧桑与哀伤的紫金龙影,盘踞沉睡。
姜茜隔空下按的右手缓缓抬起,对着那两点被“敕”力包裹的紫金星光,凌空一抓。两点星光如同受到无形的牵引,瞬间穿透冻结的空间,没入姜茜那被宽大玄袖覆盖的掌心,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泉台玄衣姜茜缓缓收回了隔空按压深渊的手,笼罩战场的死寂九幽阴域如同潮水般退去。风重新呜咽,尘土簌簌落下,深渊底部凝固的一切重新“活”了过来——黑水继续翻涌,碎石继续砸落,锁链继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只是,那尊被锁链缠绕的腐朽帝尸,眼眶中再无半点光芒。它低垂着头颅,腐朽的帝袍与青铜锁链仿佛彻底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尊真正失去了所有灵魂印记的、冰冷的帝王尸骸。最后一丝不甘的怨气,也随着那两点星芒的剥离而彻底消散,只留下万载沉淀的死寂。
泉台玄衣的身影缓缓转身,那双燃烧着森绿鬼火的眼瞳,第一次清晰地扫过战场上的众人——挣扎起身的宋楠素、气息萎靡的陆和、抱着昏迷银萝莉的钟璃、以及靠坐在岩石旁脸色灰败的宋枫溪。
目光扫过之处,众人皆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仿佛被来自九幽的目光彻底审视了一遍。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呼吸气若游丝的钟璃身体上,泉台玄衣的身影缓缓迈步,赤足无声踏过龟裂的血色硬土,走向石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