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帝尸的紫金火焰彻底熄灭后,整片血色战场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风声停滞,尘埃凝固,连远处古城墙的轮廓都仿佛被冻结在浑浊的天光里。唯有泉台玄衣的姜茜悬立渊边,宽袖垂落,指尖残留的幽绿雾气缓缓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咳…咳咳…”钟璃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紫金葫芦脱手滚落在地,表面流转的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她试图站起,却踉跄着再次跌坐,鬼气透支的虚脱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陆和撑着魔化左臂半跪在地,手背赤瞳因过度预知而淌下血泪。他死死盯着泉台身影,声音嘶哑:“姜…茜?”这声试探混着惊疑与恐惧,在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客卿姜茜缓缓侧过脸。,幽绿鬼火在眸中明明灭灭,映着满地狼藉。她的目光掠过陆和淌血的赤瞳、钟璃灰败的脸、宋楠素拄刀硬撑的断臂、宋枫溪苍白如纸的唇、最终停在昏迷的银萝莉身上。那眼神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抽离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堆遗弃战场上的残破工具。
“姜愿王朝…末帝龙尸…已镇。”平直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铁板上,“此界…劫气弥漫,阴阳失衡。尔等…异数。”
“异数?”宋楠素猛地抬头,断臂剧痛让她声音发颤,“我们是被那场爆炸卷进来的!蒲封、四祖他们在哪?还有你——你到底是谁?!”
姜茜没有回答,她微微抬起手,玄袖滑落,露出腕间那串九枚骨钱。其中一枚通体莹白、刻着“元”字的骨钱无声浮起,温润白光如月华洒落,笼罩住昏迷的银萝莉胸前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在光芒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弥合,银萝莉紧蹙的眉头松开些许,呼吸也平稳下来。
“谢…谢谢…”钟璃喘息着挤出几个字,这疗愈之力似乎与刚才镇杀帝尸的力量同源,却截然不同。
姜茜指尖微动,那点被“敕”力包裹的紫金星光自袖中浮出。星光中沉睡的微小紫金龙影,此刻黯淡得几乎透明。她凝视着这点姜愿龙魂最后的本源,指尖幽绿雾气再次缭绕,却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韵律,缓缓注入其中。龙影微微舒展,仿佛沉疴稍解。
“姜茜...你现在到底是谁?!”宋枫溪敏锐地捕捉到那丝柔和,嘶声追问,“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泉台玄衣身影微微一顿。腕间另一枚青灰色、刻着“溯”字的骨钱无声亮起微光。她抬手,指尖点向虚空某处——
嗡!空气剧烈扭曲,浑浊天光被撕裂一角。一片模糊却惊心动魄的景象强行涌入众人脑海:
遮天蔽日的玄黑军阵如铁流碾过大地,旌旗猎猎,旗上狰狞兽首赫然是刘忤倾的王旗。大地在重蹄下呻吟,烽烟四起。画面疾转,一座辉煌得令人窒息的巨城在眼前拔地而起——九重宫阙盘踞龙首山,琉璃金瓦映照日月,白玉阶下玄甲如林。
这绝非任何史书记载的形制,其磅礴气象甚至超越盛唐。紧接着,巨城中心爆发出刺目金光,一百零八根通天彻地的青铜巨柱破土而出,柱身符咒流转,赫然是放大了千百倍的锁龙桩。它们如同巨钉,狠狠刺入地脉。整座王城随之剧震,琉璃金瓦成片剥落,地底传来若有若无的悲怆龙吟。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处幽深地宫: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依稀是姜愿)被无数青铜锁链贯穿四肢百骸,钉死在中央巨柱上,暗金龙血顺着符咒沟槽蜿蜒流淌,渗入地底…景象至此戛然而止,残留的龙脉哀鸣与锁链铮响却久久回荡在众人耳畔。
“嘶……”陆和倒抽一口冷气,手背赤瞳刺痛。宋楠素紧握骨刃,指节发白。这是龙脉被硬生生钉死抽干的景象,那锁龙桩大阵…刘忤倾究竟想做什么?
“锁龙大阵…抽脉…逆天改命…”姜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古井微澜,“姜愿身陨,龙魂不散,聚亡国血怨…化帝魙于此渊。王朝…痕迹…被阵力反噬…抹除于光阴之外。”她顿了顿,森绿鬼火扫过众人,“尔等身上…有扰动此阵的气息。”
“是蒲封!”钟璃失声道,“爆炸前他身上爆发的业力…还有四祖的神力…和这大阵力量碰撞才把我们卷进来!”她猛地看向泉台姜茜,“你能找到他们吗?还有回去的路?”姜茜沉默片刻,指尖幽绿雾气如活物般缠绕上那点紫金星光。“帝魙残余…可作路引。寻大阵节点…或可窥见…光阴罅隙。”她缓缓抬头,目光投向血色荒原尽头那片模糊的古城墙,“此城…核心阵枢所在。气息…驳杂。”
她的话仿佛一个信号,宋枫溪闷哼一声,猛地将手掌插入龟裂的硬土。“沙沙沙……”无数黑色尸甲虫从她袖口、裤管甚至皮肤下疯狂涌出,如同决堤的墨潮瞬间铺满脚下地面。她独眼紧闭,额角青筋暴跳,所有感知与虫群彻底融合。
虫潮化作无数股纤细而迅疾的黑线,贴着凝固的血痂与散落的枯骨,无声射向四面八方。
枯骨在虫颚下发出细碎的“咔嚓”声。视野随着第一股虫群掠过坍塌的城门豁口,进入古城内部。
荒凉、死寂。
宽阔得能并驰八驾马车的朱雀大街铺满厚厚的灰白色骨粉,踩上去绵软无声。两侧曾是雕梁画栋的楼阁殿宇,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梁架如巨兽肋骨般支棱向浑浊的天空。风化的石兽头颅滚落在地,空洞的眼窝凝视着虫群。
虫群分散,钻入小巷,攀上断壁。一幅更加破败的景象涌入宋枫溪脑海:巨大的青铜锁龙桩并非仅存于深渊。它们如同狰狞的墓碑,遍布全城。有的斜插在民居废墟里,半截没入地面;有的矗立在广场中央,柱身缠绕着早已风化的粗大铁链;更有些深深嵌在宏伟宫殿的基座之中,露出的部分布满刀砍斧凿的痕迹和早已干涸的暗红污渍。
宋枫溪“看”到了一处巨大的宫殿基址。残存的蟠龙柱旁,一根尤其粗壮的锁龙桩深深嵌入白玉台基。桩底周围的土地一片诡异的焦黑,寸草不生,焦土中却顽强地生长着一株奇异的植物——通体漆黑,叶片如同扭曲的鬼爪,顶端一朵殷红如血的花苞正在缓缓绽开,散发出令虫群极度不安的甜腻腥气,是生长在龙怨血污上的妖植。
另一股虫群钻进皇城外围的兵营遗迹。残破的玄甲碎片散落一地,许多铠甲里还包裹着蜷缩的枯骨,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虫群钻进一副半埋土中的胸甲内腔,里面竟塞满了早已发黑、结成硬块的米粒和肉干。这些士兵…是活活困死在这里的?军营深处,一座相对完好的石屋里,虫群发现了几枚刻着奇异兽首纹的玄黑令牌,令牌旁还有几卷残破的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勾勒着复杂的路线和标记点。
更远处,一股虫群攀上内城一座半塌的高塔。塔顶视野骤然开阔。浑浊的天穹之下,整座死寂王城的轮廓尽收眼底——以皇城为中心,一百零八根巨大的锁龙桩星罗棋布,隐隐构成一个庞大而诡异的符阵,将整座城市死死钉在大地之上!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城外极远处的天际线,几股浓郁的、颜色各异的妖气狼烟般升腾而起,直冲云霄:一道赤红如血,带着刺鼻硫磺味;一道惨绿粘稠,散发着腐败的甜腥;一道漆黑如墨,翻涌间仿佛有无数痛苦面孔沉浮…这些狼烟遥相呼应,如同围猎的巨兽,觊觎着这座死城最后的残余。
就在这时,一股钻入外城贫民窟地窖的虫群,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熟悉的波动。
那是几根散落在潮湿泥地上的、赤红色的毛发,在死寂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热力。毛发旁边,还有几滴早已干涸、却依旧散发着淡淡檀香与狐腥混合气息的金色血液——是四祖之一有苏氏的气息。地窖角落的墙壁上,似乎用尖锐之物刻下了一个潦草却凌厉的箭头符号,指向皇城方向。
“有苏氏的血...方向!”宋枫溪猛地睁开独眼,声音因激动和消耗而嘶哑,“皇城…他们可能在那!”
“四祖还活着?!”钟璃挣扎着想起身,却再次脱力。
陆和手背赤瞳猛地一缩,三秒预知的碎片炸开:残破的宫殿深处,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腐朽的梁柱轰然倒塌,烟尘中一道巨大的、覆盖着赤黄鳞片的利爪拍下;有苏氏染血的九尾狐身被数条青铜锁链缠住,发出愤怒的咆哮…画面戛然而止。
“不对…有陷阱!”陆和低吼,“皇城里有东西在等着我们,很强似乎是在...针对我们...”他喘着粗气,魔化左臂的硬肉鳞片因惊悸而微微翕张。“陷阱也要去!”宋楠素斩钉截铁,独臂握紧骨刃,“蒲封和四祖都在里面!那是唯一的线索!”她看向客卿姜茜,“你…能对付那里的东西吗?”
姜茜缓缓抬眸,目光投向皇城方向,森绿鬼火无声燃烧。“锁龙大阵…核心。镇物…更强。”她指尖萦绕的幽绿雾气再次变得冰冷刺骨,“姜愿龙魂残余…需护持。尔等…自决。”她宽袖微拂,那点被温养着的紫金星光悄然隐入袖中。
冷淡的宣告如同冰水浇下,她只负责镇压与守护姜愿龙魂,不会为众人冒险涉足核心险地。
“好…我们自己闯!”宋楠素咬牙,目光扫过同伴:钟璃虚弱但眼神决绝,陆和魔爪紧握,宋枫溪操控虫群警惕着四周,银萝莉在泉台白光治疗下呼吸平稳但未苏醒。战力严重残缺,前路危机四伏。
“宋枫溪,虫子探路!陆和,预知别停!宋楠素,护住银萝莉!”钟璃迅速下令,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我们…去皇城!”她率先转身,拖着伤躯,拄着七星剑,一步一步踏向那片被一百零八根锁龙巨桩钉死的死亡核心。脚下凝固的血痂在足底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片被光阴遗忘的末日废土上,敲响一场绝望的拾荒之旅。
客卿姜茜的身影无声地跟在最后,玄衣融入昏暗天光,如同一抹沉默的幽影。她手腕上那枚刻着“元”字的骨钱微微流转着温润光晕,护持着袖中一点微弱的紫金星光。而远处皇城深处,那株生长在焦土与龙怨中的猩红花苞,正悄然绽放出第一片如血的花瓣。
钟璃打头,七星剑横在身前,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陆和紧随其后,魔化左臂上的赤瞳不断淌血,强迫症般预知着三秒内每一个可能袭来的陷阱。宋楠素背着昏迷的银萝莉,骨刃唐刀拄地借力,喘息粗重。宋枫溪落在最后,脸色苍白如纸,独眼紧闭,全部心神都维系着前方探路的黑色虫潮,虫群反馈的每一幅死寂、破碎的画面都让她神经紧绷。
他们穿过巨大的城门豁口,踏入朱雀大街。骨粉没过脚踝,寂静吞噬了一切声音,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和心跳,擂鼓般敲击着耳膜。两侧焦黑的骨架无声矗立,空洞的窗窟如同巨兽冷漠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