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变得粘稠。之前弥漫在荒原上的铁锈与奇异檀香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腐朽气息,混杂着石粉的冷涩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如同沼泽深处淤泥发酵的酸腐恶臭。风在这里几乎停滞,只有穿过残破门洞时,带起一丝微弱、呜咽般的哨音,更衬得此地死寂如坟。
宋枫溪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虫子…进去了…”她声音干涩,“里面…很大…很空…但…有东西…在动…很慢…”她传递着虫群反馈的模糊画面:宽阔得惊人的主街铺满厚厚骨粉,踩上去如同踏着凝固的死亡;两侧焦黑的梁架支棱向浑浊的天空,像巨兽腐朽的肋骨;一些形态怪异的黑影在废墟深处极其缓慢地移动,并非生物,更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
“避开它们…”钟璃低声道,斩鬼刀不知何时已悄然护在身前,幽蓝的鬼气艰难地凝聚在刀锋上,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死地的气息压灭。众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坍塌的城门豁口。月光被高耸的残墙切割,只吝啬地投下几缕惨白的光柱,勉强照亮方寸之地。两侧的废墟如同沉默的鬼影,空洞的窗窟如同无数只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钟璃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她的斩鬼刀突然顿住,刀尖在一处不起眼的骨粉堆旁轻轻一挑。
嗤。一截锈迹斑斑、断裂的青铜矛尖被挑了出来。矛尖上,缠绕着几缕极其微弱的、在幽暗中几乎难以察觉的赤红色毛发。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和猛地捂住左手背上的赤瞳,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鬓角。三秒预知的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神经——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粘稠、冰冷的黑暗,黑暗中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伴随着一声沉闷、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小心…前面…右转的巷子口…”陆和的声音因剧痛而扭曲,“有东西…醒了!”
陆和嘶哑的警告刚落,整条朱雀大街的骨粉无声腾起,如同无数苍白鬼手伸向浑浊天穹。远处残破的城楼剪影在剧烈摇晃,像一幅被无形巨手揉皱的旧画。
“沙沙…沙沙沙……”
细碎密集的啃噬声从右侧巷口深处传来,如同亿万微小牙齿在咀嚼岩石。宋枫溪闷哼一声,插入地面的五指骤然痉挛,独眼猛地睁开,瞳孔深处映出无数疯狂涌动的黑色虫影——那是她散出去的尸甲虫正被某种力量反向吞噬、碾碎!
“虫子…失控了!”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那东西在啃锁龙桩!我的虫群…被它吃掉了!”脚下原本驯服的尸甲虫黑潮如同沸水般翻滚,部分虫子竟调转长颚,疯狂撕咬起同伴的硬壳,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空气里的铁锈与檀香骤然浓郁,沉滞如铅的帝威残余被一股更古老、更蛮荒的凶戾气息强行撕开一道口子。巷口堆积如山的朽木断梁轰然炸开,腐朽的木屑如同黑雪漫天飞扬。
一个身影踏着簌簌落下的骨粉与木屑,缓缓步出。并非人形,而是一只狐狸。体型大如牛犊,一身皮毛并非寻常火狐的暖黄,而是如同凝固的、燃烧到极致的暗金熔岩,在浑浊天光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野兽的竖瞳,而是燃烧着两团冰冷、炽金火焰的人形眼眸,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仿佛被点燃,泛起扭曲的热浪。
它的右前爪踏在断裂的青铜锁龙桩基座上,爪下符咒正被无形的力量侵蚀,发出细微的、濒死般的“滋滋”声。巨大的爪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从腕部一直延伸到爪尖,疤痕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永远不会愈合。
“何人?!”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却又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神魂深处。它微微歪头,燃烧的金眸锁定了这群不速之客,目光在宋楠素断裂后重新接回的骨刃手臂、陆和淌血的手背赤瞳、钟璃灰败的脸、宋枫溪袖中隐隐波动的黑色甲虫,以及昏迷的银萝莉身上一一掠过。
“你们...又是何人?!”火狐喉间滚出低沉的咕噜,如同闷雷。它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钟璃身上,金焰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错觉的波动,仿佛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你是钟青?!不对...她没有你这么弱。”
宋楠素猛地撕扯下左臂,变做骨刃唐刀死死攥紧,阴冷的刃锋发出低鸣。断臂处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剧痛再次翻涌,让她额头渗出冷汗。
“冷静点...它似乎没有恶意!别激怒它!”陆和嘶吼着,左手背上的赤瞳瞬间爆开一团血雾,三秒预知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烫过他的神经——暗金狐爪撕裂空气,裹挟着焚天业火般的凶戾,无视空间距离,朝着宋楠素当头拍下,预知的画面里,宋楠素的骨刃连同半边身体在爪下化为飞灰。
陆和嘶哑的警告如同冰锥刺破死寂。宋枫溪闷哼一声,插入地面的五指骤然痉挛,皮肤下涌动的黑色虫潮瞬间沸腾、逆流。部分尸甲虫竟调转长颚,疯狂撕咬起同伴的硬壳,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我的虫子…被控制了!”宋枫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独眼死死盯着右侧幽深的巷口,“它们在…相互吞噬!那东西在啃锁龙桩!”
空气骤然粘稠,弥漫的铁锈与檀香被一股更原始、更暴戾的凶戾气息蛮横撕开。巷口堆积如山的朽木断梁轰然炸裂,腐朽木屑如同黑雪漫天飞扬。一道庞大的暗金色身影踏着簌簌落下的骨粉与尘埃,缓步而出。
钟璃心头剧震,紫金葫芦在她腰间猛地一跳,葫芦里属于姜愿龙魂的那点紫金星光剧烈震颤,仿佛被这古老存在的目光灼伤。她握紧斩鬼刀,刀身幽蓝鬼气艰难凝聚,却在那金焰双眸的逼视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我们无意冒犯!”钟璃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因鬼气滞涩而沙哑,“我们迷失于此,只为寻找失散的同伴,我们这就离开此地。”
“离开?”火狐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咕噜,如同闷雷碾过废墟。金焰眼眸扫过众人遍体鳞伤的狼狈,掠过这片死寂王城无边的破败,最后落在那深不见底的帝尸深渊方向,眼中燃烧的火焰陡然变得暴戾、讥诮。“这污秽的焦土,这崩坏的王朝,岂是尔等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它的语气落寞,又夹杂着一丝无奈。
火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郁千年的悲愤与疯狂:“看看这‘丰饶’景象!看看这‘煌煌’天威!姜愿的龙血染透了每一寸土,滔天的业火烧尽了最后一丝道义!这就是你要离开的地方?这就是你要抛下的结局?!”火狐仰天怒号着,似乎是在像某人告苦,又像是在某人质问。
“轰——!”
随着它最后一个音节炸响,那踏在锁龙桩基座上的巨爪猛地向下一按!并非攻击众人,而是狠狠践踏在脚下那残破的锁龙桩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炽热洪流,以巨爪为中心轰然爆发,那不是火焰,而是纯粹到极致的、由愤怒与绝望点燃的业力。暖黄色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整条巷口,如同熔岩爆发,所过之处,铺满厚厚骨粉的街道瞬间化为赤红流淌的岩浆。两侧焦黑的梁架在高温下扭曲、崩解,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融化的琉璃状物质如同泪滴般坠落。
业火并非无序蔓延,而是沿着残存的锁龙桩基座、断裂的宫墙基石、龟裂的地缝疯狂流窜、攀附!每一道业火流经之处,那些早已黯淡的锁龙桩符咒,竟如同垂死的巨兽被强行注入狂暴的毒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不祥的血光!
一百零八根通天锁龙桩在这业火的刺激下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柱身缠绕的青铜锁链哗啦啦疯狂甩动、绷紧,如同被激怒的狂蟒。整座死寂的皇城废墟,在这业火的“唤醒”与锁龙桩的“回应”下,剧烈地颤抖起来。沉滞如铅的帝威残余被彻底点燃,混合着业火的暴戾,形成一片毁灭的力场,狠狠压向场中众人!
“呃啊——!”
陆和首当其冲,左手背上的赤瞳“啵”地一声彻底爆开,暗红魔血狂喷,三秒预知的能力被这狂暴的力场瞬间撕裂,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魔化的左臂鳞片倒竖,发出濒死的嘶鸣。宋楠素闷哼一声,巨大的骨盾刚刚撑起,锯齿状的边缘就在业火与帝威的双重碾压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裂痕瞬间爬满盾面,她断臂处刚止住的血再次狂涌。
宋枫溪“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她与虫群的联系被业火彻底焚断,反噬之力让她软倒在地。钟璃斩鬼刀上的幽蓝鬼气被压缩到极限,如同风中残烛,紫金葫芦在她腰间疯狂跳动,内部的龙魂发出痛苦的尖啸。
“重振秩序?拨乱反正?”火狐的声音在业火轰鸣与锁龙链的嘶鸣中冰冷响起,金焰双眸死死锁定苦苦支撑的钟璃,“靠什么?靠你们这些自身难保的残兵败将?靠那一缕苟延残喘的龙魂?还是靠那早已被钉死在地脉深处、连神魂都成了他人养料的‘陛下’?!”
“真正的秩序,从来只在血与火中重塑!今日,我就让这污秽的王朝废墟,这扭曲的龙脉根基,这盘踞其上的所有魑魅魍魉——通通化为灰烬!在彻底的毁灭中,才有新的‘正道’!”
它猛地昂首,发出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那并非狐鸣,而是龙吟与业火交织的毁灭之音,遍布废墟的暗金业火应声暴涨,如同亿万条愤怒的火蛇,汇聚成滔天巨浪,带着焚尽八荒的威势,朝着苦苦支撑的众人,朝着这片它眼中已彻底腐朽的王朝尸骸,轰然拍下!
毁灭近在咫尺,钟璃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厉色,紫金葫芦塞子被鬼气猛地冲开一线,属于姜愿的龙魂尖啸着即将喷薄而出,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痴儿~收手吧。”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奇异力量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如同冰泉滴落滚烫的烙铁。
声音响起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一道墨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钟璃与那焚天业火之间。那是一只体型匀称、通体被漆黑如夜色的云雾包裹的狸花猫。月光落在它身上,竟似被那纯粹的黑色云雾所吞噬,不留一丝反光。唯有那双眼睛——右眼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幽绿,左眼却燃烧着一簇阴蓝得近乎妖异的火焰,冰冷地注视着滔天业火。
它的脖颈上,挂着一枚磨损得极其严重的青铜方孔铜钱,钱币一面刻着模糊的“净”字,一面刻着“妖”字,边缘被摩挲得圆润光滑。随着它的出现,一股淡淡的、如同陈年松烟墨在古砚中徐徐研磨开来的清冷香气,悄然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刺鼻的铁锈与檀腥,甚至将那狂暴的业火气息都冲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