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叱声中,狸花猫的身影骤然爆发出刺目灰芒。光芒流转间,那娇小的猫躯急速拉长、变化,化作一名女子的形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长及腰际的灰色长发,并非老者的苍白,而是如同冬日清晨的雾凇,泛着冰冷的银灰光泽,发丝无风自动,在她身后飘散飞舞,几缕发梢竟闪烁着细微的电弧。她身穿一袭紧束的玄黑色劲装,衣料看似普通,却在光线流转间隐约可见细密如龙鳞般的暗纹,领口、袖口与衣摆处用暗银线绣着云雷纹路,简洁而凌厉。腰间束着一条宽厚的暗金嵌玉腰带,左侧悬挂着一柄连鞘短剑,剑鞘古朴,仅有几道简单的刻痕,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她的面容清晰显露,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眉眼狭长,眼瞳是极其罕见的深灰色,如同积雨云的中心,沉淀着千年的风霜与决断,右眼眼底那抹幽蓝磷火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化作一道极细的蓝色光痕,自眼角斜飞入鬓,更添几分妖异与威严。鼻梁高挺,唇色极淡,紧抿时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与肃杀。她的身量高挑,四肢修长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立于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却仿佛扎根于大地,与周遭的混乱毁灭形成了奇异的对峙。
化为人形的狸花猫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缠绕着凝练如实质的灰白气流,猛地点向缠绕在火狐前肢上的无形吸力漩涡。同时,左手虚空一抓,那枚已然黯淡碎裂的“净妖”铜钱残片竟飞回她掌心,融入灰芒之中。
“断!”一声冷喝,如同九天玄冰碎裂。指尖灰白气流骤然爆发,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符文锁链,狠狠斩入那吞噬之力与火狐妖源之间的连接点。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火狐发出一声解脱般的痛苦嘶鸣,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弹开,重重砸落在地,周身业火黯淡近乎熄灭,金焰竖瞳中充满了后怕与茫然。而狸花猫也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踉跄后退,唇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但她的眼神依旧冰冷锐利,死死盯着那第七锁龙桩的黑洞漩涡。
然而,就在火狐脱离束缚的刹那,异变再起。
嗡!嗡!嗡!
仿佛被狸花猫的行为彻底激怒,亦或是吞噬的力量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整个皇城废墟,一百零八根锁龙巨柱同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柱身上那些暗红的符咒不再是闪烁,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疯狂燃烧起来,喷涌出粘稠如血、漆黑如墨的滔天怨气。
这些怨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能量,而是化作了无数扭曲、痛苦、嘶嚎的亡魂面孔,裹挟着王朝倾覆的血腥、龙脉被抽干的哀鸣、亿万生灵的绝望与诅咒,如同百川归海,不再是涌向天空,而是疯狂地倒灌而入,冲向大地,冲向皇城地下深处——那个被无头愿尸占据的深渊!
“不好!”狸花猫灰眸骤缩,试图阻拦,但那怨气洪流太过磅礴,太过疯狂,她的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
轰隆隆隆——!!!
大地疯狂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皇城核心区域的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寸寸龟裂,巨大的裂缝以第七锁龙桩为中心,向着四周疯狂蔓延。裂缝深处,不再是翻滚的暗金浆液,而是无尽深邃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从地底最深处弥漫开来。那尊端坐在骸骨王座上的无头帝尸,胸腔内那颗疯狂搏动的紫金肉瘤,此刻发出了贪婪而欢愉的悸动。它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疯狂吞噬着倒灌而下的滔天怨气。污浊的怨气与它本身的帝尸龙怨、焚城业火的力量强行融合、压缩……
咔……咔嚓……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地底传来,仿佛某种古老存在的卵壳正在破裂。
在所有幸存者惊骇的目光中,那深不见底的深渊裂缝深处,一点极致的黑暗亮起。随后,那黑暗迅速扩大、凝聚,最终化作一枚约莫一人高的、通体漆黑如墨的巨卵。卵壳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不断蠕动的、暗金色的复杂纹路,那些纹路扭曲着,构成一张张痛苦咆哮的龙首面孔,又像是无数挣扎的亡魂诅咒。卵体微微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周围空间扭曲,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其中正在孕育着一尊毁灭一切的魔神。
而与此同时,在远离这片毁灭战场的某个不可知的奇异空间内。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尽翻涌的灰雾,以及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破碎记忆画面。蒲封和姜茜的身影悬浮其中。
蒲封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他的意识正沉沦于一段段破碎而痛苦的回忆——风雪破庙中与火狐相依为命、街头招摇撞骗的辛酸与无奈、面对强大妖物时的恐惧与挣扎、最后是江南水城冲天的大火与凄厉的哀嚎……一把因血迹而破锈的长剑,插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剑身嗡嗡作响,映照出他挣扎痛苦的内心。一个清冷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他的灵魂深处:“拔起它。斩断迷惘,寻回你本来的‘剑’。”
另一边,姜茜的状态更为奇异。她周身被浓郁的灰雾包裹,那雾气不断试图侵蚀她的意识,幻化出种种幻象——金碧辉煌的龙殿、玄甲士兵冰冷的刀锋、被钉死在锁龙桩上的剧痛与绝望、以及那双燃烧着紫金火焰的帝王之眼……属于姜愿的龙魂在痛苦咆哮,而属于姜茜的客卿本源则散发出微弱的幽绿光芒,艰难地抵御着同源帝恨的侵蚀。钟青的身影模糊地出现在她前方,指尖点向她的眉心,声音缥缈而威严:“认清你是谁。你并非是沉溺于过去仇恨的亡魂,而是执掌幽冥敕令的客卿。你需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龙气并非你之所愿....”
外界,锁龙桩怨气倒灌、愿尸化卵的恐怖波动,甚至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一丝微弱的余波荡漾进这片幻境。
蒲封面前的锈剑猛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姜茜周身的灰雾剧烈翻滚,龙魂发出不安的悸动,似是在恐惧着某种阴寒的气息。钟青的虚影微微抬头,仿佛看向了现实的方向,轻声低语,“唔...变数已至,这场足以跨越千年的棋局,终于可以下子了。”
现实战场,漆黑龙卵的搏动愈发有力,表面的暗金魔纹亮起又熄灭,如同呼吸。一股远超之前无头愿尸的恐怖威压开始弥漫,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狸花猫擦去嘴角的血迹,灰白色的眼眸凝视着那深渊中的龙卵,又瞥了一眼远处挣扎起身、业火黯淡的火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情绪,最终化为深深的无奈与凝重,“希望我...有史以来的袖手旁观,没有做错...”
锁龙桩发出的嗡鸣如同万古巨兽的苏醒嘶吼,整片皇城废墟的地面开始剧烈起伏。狸花猫化为人形后指尖绽出的灰白符文锁链与那吞噬之力激烈碰撞,迸发出刺眼的火花,空间都仿佛要被撕裂。“槿书,退后!”狸花猫厉喝,灰色长发在狂暴能量中飞扬,眼中灰芒大盛。她左手虚握,那枚已碎裂的“净妖”铜钱残片竟在掌心重新凝聚,化作一道流转不休的阴阳气旋,强行截断涌向第七锁龙桩的业火洪流。
火狐宋槿书踉跄后退,庞大的身躯上暗金毛发黯淡无光,金焰竖瞳中首次流露出惊悸与茫然。它看着自己被强行剥离的业火如同血河般被那漆黑漩涡贪婪吞噬,发出不甘的低吼:“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刘忤倾那厮留下的后手!或者说,是他那‘业’的本能!”狸花猫声音冰冷,右手剑指不断划出玄奥轨迹,一道道灰白符文化作屏障,艰难地抵挡着漩涡中探出的、几乎无形的吸噬触须,“他将自身恶业与这片土地的死气、龙怨彻底捆绑,你这焚城业火,对这片被诅咒的土地而言,不是净化,不是毁灭,而是最滋补的饵料!它会唤醒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语,那第七锁龙桩上的黑洞漩涡猛地扩张一倍,传出的吸力骤然增强。不仅针对业火,更开始蛮横地抽取战场上所有的能量残余——钟璃身上微弱的鬼气、陆和逸散的魔气、甚至宋枫溪脚下那些焦黑虫尸中残留的微弱生机,都被丝丝缕缕地扯出,投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呃!”钟璃闷哼一声,只觉得神魂摇曳,怀中的紫金葫芦跳动得更加剧烈,里面的姜愿龙魂发出痛苦的共鸣。陆和左手背上的赤瞳本能地紧闭,魔化鳞片紧紧收拢,试图锁住体内所剩无几的力量。宋楠素挣扎着爬起,将昏迷的银萝莉护在身后,骨刃唐刀插在地上,艰难地稳住身形。
火狐看着眼前景象,死死盯着皇城地面之下,缓缓升浮而上的巨卵,金焰竖瞳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恐惧取代。它意识到,自己倾尽全力的复仇,非但没有毁灭仇敌,反而可能正在滋养出更恐怖的怪物,“我…我做了什么……”它喃喃自语,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狸花猫低喝,她周身的灰白光芒在漩涡的强力抽取下也明显黯淡了几分,“槿书,收敛心神!你的入道本质源于少侠当年点醒你的那点‘善念’,而非这千年积郁的仇恨业火!回想起来,否则我们都要被那鬼东西吞掉!”
狸花猫的话如同警钟,狠狠敲在火狐混乱的神魂之上。风雪破庙中的依偎、少侠笨拙包扎伤口时的侧脸、分食那半块烧鸡腿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暖……那些被业火和仇恨掩埋了许久的画面,如同冰泉般涌入它几乎燃烧的识海。它眼中炽烈的金焰微微晃动,一丝极淡的、却异常纯净的暖黄色光泽,艰难地从那暗金的暴戾中挣脱出来,如同灰烬中残存的火星。
就在这时,那第七锁龙桩猛地一震!黑洞漩涡中,不再是单纯的吸力,而是猛地喷涌出大量粘稠如沥青的、散发着刺鼻腐朽气息的漆黑流质。这些流质如同活物般蠕动着,迅速沿着锁龙桩的表面攀爬、蔓延,所过之处,那些暗红的符咒被迅速污染、覆盖,柱体发出痛苦的呻吟。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流质之中,隐约凝聚出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有人类,有妖族,更有身披玄甲的士兵。它们无声地嘶嚎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怨毒。“娘的!是沉积在地底的污秽死气与战场怨念!”狸花猫脸色一变,“它们被业火和锁龙桩的异变勾出来了!”
漆黑流质如同泛滥的潮水,朝着众人汹涌而来,速度快得惊人。首当其冲的便是距离最近、气息微弱的火狐。
火狐下意识地想催动业火,却发现力量已被抽取大半,暗金火焰明灭不定,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那漆黑流质仿佛有意识般,化作无数只鬼手,抓向它的四肢百骸,冰冷刺骨的怨毒气息瞬间侵入它的妖躯,让它如坠冰窟。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