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猫所化的墨袍女子瞳孔微缩,深深地看着有苏氏,尤其是她胸口那个正在缓慢蠕合的巨大伤口,以及伤口边缘交织的青芒与邪力,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了然与深思。
火狐挣扎着抬起头,金焰竖瞳中充满了困惑,它似乎无法理解,为何承受了如此恐怖的天劫和致命背刺后,这只狐狸还能站起来,还能继续骂人?
宋楠素、陆和等人更是面面相觑,完全被这超出理解范围的顽强生命力惊呆了。唯有钟璃,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看着有苏氏那虽然狼狈不堪却异常明亮的眼神,看着她那带着匪气和不羁的大拇指,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这位狐祖,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
深渊边缘,雷劫的余威仍在空气中嘶嘶作响,灼热的焦土混合着血腥与狐火残烬,弥漫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怪诞气息。有苏氏,从疯狂业火与青丘缘箭的撕裂痛楚中暂时挣脱出来的她,剧烈地喘息着,那半是焦炭半是妖娆的身躯微微颤抖。几只残破的狐尾无力地垂落在熔融的琉璃状地面上,每一次细微的动弹都牵扯着新生的肉芽与焦黑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她那双重瞳——一只漆黑如永夜,沉淀着千年狐族的沧桑与冰冷;一只猩红如血钻,残留着焚天业火的暴戾与疯狂——缓缓扫过狼藉的战场,最终定格在钟璃、银萝莉等一众人身上。目光复杂,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咳……”她咳出一口淤积的黑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是你们……几个啊?你们果然也掉到这来了。”她的视线在钟璃腰间那枚微微震颤的青丘玉坠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残留的一丝同源气息让她确认了某些猜测。
钟璃强撑着斩鬼刀站起,鬼气近乎枯竭,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锐利:“有苏氏前辈?您……清醒了?”
“清醒?”有苏氏咧了咧嘴,这个动作让她半边焦黑的脸颊崩开细密的裂纹,显得格外狰狞,“谈不上……那污秽的业力与怨念如同跗骨之蛆,只是暂时被青丘那厮的‘问候’压了下去。”她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那几乎贯穿心核的箭伤,青丘本源之力仍在与侵入的邪力缓慢对抗,滋啦作响。“但至少,暂时能说些……该说的话了。”
她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片死寂的、正在缓缓沉降的皇城废墟,猩红与漆黑的眼眸中同时掠过一丝深切的忌惮与厌恶:“那鬼东西……‘愿尸’……被天劫和青丘箭重创,暂时缩回地脉深处了。但它并未消亡……刘忤倾那厮……或者说,是深藏在他背后的家伙...这是想逆天啊...竟然连借雷渡劫就搞出来了!”
“刘忤倾……他到底想做什么?”陆和捂着魔化左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嘶声问道,手背上的赤瞳因力竭而紧闭。
“做什么?”有苏氏冷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一种冰冷的绝望,“他要的,绝非简单的复仇或权力……而是将整个姜愿王朝的龙脉、气运、亿万生灵的血肉与魂魄,乃至这片土地上千百年的怨恨与绝望,尽数炼化成他超脱的资本。逆天而行...欲跨越天道...以此行径,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算了,不多说。”
有苏氏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底,并露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即便是早已有所猜测的钟璃,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皇宫……”有苏氏艰难地抬起一只焦黑的狐爪,指向皇城深处,“一切的源头,最终的阵眼……或许也是唯一的线索……就在那下面。不出意外的话,关于这个时代为何在后世毫无痕迹的答案……都在那里。”
她的话音刚落,远处,那片扭曲的阴影之中,那个一直静静“观察”着一切的修长人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祂的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悄然隐去。似乎是察觉到有苏氏的清醒和指向,以及某种超出计算的变数,让其失去了继续停留的兴趣。身影如同溶于墨汁的水滴,悄无声息地向后褪去,周围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迅速将其包裹、吞没,最终彻底消失在那片断壁残垣的阴影深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而不甘的嘶鸣,如同困兽的哀嚎,充满了暴戾与未能得逞的怨毒。那是愿尸的意识,在察觉到“渔翁”离去与自身重创后,终于彻底沉寂下去,带着对地面上那些“变数”的刻骨仇恨,蛰伏进更深、更暗的地脉怨核之中,等待着下一次复苏的时机。
战场暂时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吹拂着血腥与焦土。
就在这时,有苏氏的目光猛地一转,越过了钟璃等人的肩膀,死死盯住了那一直沉默地立于后方、周身笼罩在淡淡墨色云雾中的,狸花猫所化的女子。她那双异色瞳之中,猛地爆发出惊奇的光芒,震惊、疑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
“哦?你……!”有苏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因激动而再次咳出污血,“这股气息……绝对不会错!尽管你刻意收敛,伪装成这般模样!但这种熟悉感可做不得假,‘狸猫天子’——陈凝露?你为何会在此地?莫非也是因为小封子?”这一声石破天惊的疑问,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狸猫天子?陈凝露?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道墨袍灰发的女子身上。
她依旧静立原地,灰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深潭般的眼眸古井无波,对于有苏氏那石破天惊的指认,她没有任何回应。既未承认,亦未否认。只是那般静静地站着,仿佛有苏氏口中那惊天动地的名号,与此刻弥漫的血腥和焦糊味一样,只是风中无关紧要的尘埃。
她的沉默,本身就如同最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也让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血色废墟,笼罩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诡异色彩。
王朝最深沉的黑暗似乎刚刚暂告段落,而另一重更加悠远、更加神秘的迷雾,却已悄然笼罩了下来。皇城地底的秘密、愿尸的蛰伏、观察者的消失、以及这位突然被点破身份的“狸花猫”……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那片沉默而巨大的废墟深处。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真相,似乎已触手可及。
有苏氏见陈凝露沉默不语,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那双异色瞳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连带着胸口那可怖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她甚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呵呵……有意思。连你都现身了,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怎么,当年搅动风云的‘狸猫天子’,如今也甘心扮作一只小妖,藏头露尾,是为了护着你那不成器的徒弟,还是说……你也察觉到了这‘逆天之举’背后的凶险,不得不来?”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火狐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师傅,金焰竖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它一直以为师傅只是一只修为高深、来历有些神秘的狸花猫妖,从未想过她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身份——狸猫天子?可获天子称谓,绝非寻常!
钟璃、陆和等人更是心神剧震。天子之称,在这个时代,通常只指姜愿!难道这位一直表现得深不可测的“狸花猫”,竟是与姜愿地位相仿的存在?可她为何是妖身?又为何会成为火狐的师傅,隐匿至今?
陈凝露终于有了反应,她并未看向有苏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坍塌的皇城,那深潭般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追忆与哀伤。她依旧没有承认,只是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仿佛能涤荡这空气中的血腥与焦躁:“旧事已矣,名号不过是过眼云烟。当下之局,关键在于皇宫深处。”
她巧妙地避开了有苏氏的质问,却间接确认了行动的指向——皇宫。这既是对有苏氏之前话语的认同,也是一种无形的引导,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迫在眉睫的危机上。
有苏氏眯了眯眼,似乎对陈凝露的回避早有预料,也不深究,只是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过眼云烟?说得轻巧。有些因果,可不是想斩就能斩断的。”她话锋一转,重新看向钟璃等人,“不过她说得对,现在不是追究陈年旧账的时候。那躲在暗处的家伙虽然暂时退去,但计划被打断,必不会甘休。愿尸蛰伏,如同悬顶之剑。我们必须趁其未能完全恢复,找到源头,或许才能阻止这场浩劫,也能找到……你们回去的线索。”
“回去的线索?”银萝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他强忍着灵魂深处因过度使用能力而产生的虚弱感,上前一步,“前辈莫非知道我们如何能回去?”
有苏氏用那只漆黑的瞳孔瞥了银萝莉一眼,带着一丝审视:“呃....造成这时空错位的根源若能解决,通道自然有可能重现。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你们会随着这个被彻底扭曲、本不该存于历史中的‘泡影’一同湮灭。形成一种因果轮回...你们会死在过去,而后投胎未来,最终再次从未来回到过去,以此轮回。”她的话语冷酷而直接,让众人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是在拯救这个千年前的世界,更是在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那就别废话了!”宋楠素咬牙道,“皇宫是吧?就算下面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她的性格刚烈,经过连番苦战,更是被激起了血性。宋枫溪轻轻拉了一下姐姐的衣角,示意她冷静,但苍白的脸上也满是坚定。她操控的虫群在之前的雷劫和愿尸的业火下损失惨重,但眼神依旧沉稳。
陆和默默运转微薄的魔气,试图修复左臂的伤口,手背上的赤瞳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化魔”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但他强行压制着魔气的反噬。钟璃深吸一口气,取出几枚丹药分给众人,虽然杯水车薪,但总能恢复一丝力气。她看向有苏氏:“前辈,您伤势沉重,不如……”
“不如什么?”有苏氏打断她,勉强站直身体,虽然狼狈,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这点伤还要不了老祖宗的命。皇宫下面的东西,你们应付不来,没有我带路,你们连门都找不到。”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胸口依旧在对抗的伤口,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况且,青丘那厮的这一箭,也算歪打正着,帮我把体内最暴戾的那部分业力暂时‘钉’住了。现在这状态,反而比之前浑浑噩噩清醒得多。”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凝露身上,带着一丝挑衅:“‘天子’大人,是要继续当你的哑巴旁观者,还是……一起下去,看看刘忤倾和他背后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陈凝露终于抬眼,灰发无风自动。她未看有苏氏,只淡淡道:“出发吧。”三字如冰玉相击,却让有苏氏咧嘴一笑,仿佛得胜。
众人强撑起身,相互搀扶,踏过灼热焦土,向那片死寂的皇城废墟深处走去。有苏氏步履蹒跚却坚定,焦黑狐尾在身后拖出血痕。钟璃握紧斩鬼刀,陆和臂上赤瞳艰难半睁,火狐紧随师尊,金瞳满是忧惧与困惑。
残垣断壁如同巨兽骸骨,阴影愈发浓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不祥,每一步都似踏在呼吸之上。黑暗中,似有无数眼睛悄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