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已非砖石土木所能形容。
众人踏足之地,触感怪异,似踩在某种巨大生物半腐化的脏器内膜之上。脚下是暗红、粘稠、微微搏动的肉质地表,覆盖着纵横交错的、如同粗大血管般凸起的青铜锁链,这些锁链不再冰冷坚硬,反而温热且富有弹性,表面渗透出散发着浓郁檀腥与铁锈味的暗金浆液。空气稠密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血浆,混合着千年怨毒沉淀后的腐朽与一种诡异的、仿佛来自胚胎初生的腥甜。
四周的“墙壁”是由不断蠕动、增生的暗红肉膜与破碎宫墙、琉璃瓦砾强行融合而成的诡异壁垒,肉膜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轮廓,它们无声嘶嚎,时而凸起时而凹陷。高耸的、已然与肉壁共生的一百零八根锁龙巨柱如同支撑这片腔室的肋骨,柱身符咒如同呼吸般明灭,汲取着地脉深处涌上的污秽力量。
这里,便是愿尸化卵又遭天劫重创后,其力量与皇城地脉、王朝怨念彻底融合形成的诡异核心——活化的阵枢深渊。
“跟紧我,别碰那些‘血管’。”有苏氏走在最前,声音沙哑,她残破的狐尾低垂,警惕地扫过地面那些搏动的锁链。她胸口被青丘“缘箭”刺穿的伤口边缘,新生肉芽与暗金怨火仍在艰难对抗,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尽管重伤未愈,但她对这里的气息有着本能的熟悉与厌恶,那是同源却走向不同极端的堕落。
宋楠素独臂紧握骨刃唐刀,刀尖微微震颤,断臂处皮肉时不时蠕动着。宋枫溪靠在她身侧,脸色苍白,独眼紧闭,全力压制着体内虫群因环境刺激而产生的疯狂躁动,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滑落。陆和魔化左臂上的鳞片紧紧收拢,手背赤瞳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淌下粘稠的黑血,三秒预知的能力在这片能量极度混乱的区域变得支离破碎,只能捕捉到一些充满痛苦与撕裂感的画面碎片。银萝莉被钟璃搀扶着,胸前龙印黯淡,但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中此刻却充满了凝重,他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眉头紧锁。
钟璃手持斩鬼刀,幽蓝鬼气被压制到仅能在刀锋表面流转,紫金葫芦在她腰间微微跳动,内里被封印的姜愿龙魂对这片区域反应剧烈,既有滔天恨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身侧,蒲封和姜茜紧随其后。
蒲封眼神锐利,体内新生的、被钟青以“斩缘剑符”初步净化的妖气运转不休,《妖典》的虚影在他识海中沉浮,与周遭的邪恶气息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抗。姜茜则面色平静,眼底深处那盏“引渡心灯”散发出温润光芒,护持着她的灵台,让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此地混乱阴阳秩序下隐藏的脉络。
火狐跟在陈凝露身侧,庞大的身躯尽量缩小,暗金毛发黯淡,金焰竖瞳复杂地扫视着这片由它焚城业火“滋养”而成的恐怖巢穴,眼中既有后怕,也有不甘。陈凝露墨袍依旧,灰色眼眸平静地观察着一切,仿佛在记录,又似在评估。她的存在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与这片扭曲的空间产生着奇异的共鸣。
“咔哒…咕噜…”
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从侧前方传来,像是骨骼摩擦又像是液体冒泡。众人立刻警惕望去,只见内壁一处肉膜突然破裂,一具身披残破玄甲、眼眶中跳动着微弱紫金怨火的骷髅挣扎着从中爬出,它手中锈蚀的战刀半融在肉壁里,被它强行拔出,带出丝丝粘稠的血肉组织。
“还有...守卫?”宋楠素啐了一口,骨刃横档身前。
“是愿尸力量逸散,结合此地残留的士兵执念与血肉生成的‘秽骸’。”有苏氏冷声道,狐爪抬起,一缕猩红狐火精准地洞穿了骷髅的头颅,那紫金怨火闪烁两下便熄灭了,骷髅哗啦一声散架,迅速被蠕动的肉膜吞噬吸收,“小心,这些东西杀不完,只会浪费我们的力气。”
越往深处,景象越发骇人。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肉瘤镶嵌在肉壁之上,表面浮现出姜愿被钉死在锁龙桩上的惨烈景象,循环播放;粗大的“血管”锁链不时喷涌出高温的暗金蒸汽;脚下肉质地面的某些区域变得异常柔软,一不小心便会微微陷落,从中伸出无数由怨念构成的、冰冷滑腻的黑色触手,试图将人拖入深处。
“左转,避开那处‘怨陷’。”陈凝露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她指尖一道微不可查的灰芒闪过,前方一处看似平整的肉质地表骤然塌陷,露出下面翻滚的、由无尽亡魂哀嚎压缩而成的黑色泥潭。
众人心惊,依言而行。蒲封忍不住看向陈凝露:“你似乎…很熟悉这里?”
陈凝露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万变不离其宗。王朝倾覆之地的怨气核心,总有相似之处。”她的回答模棱两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有苏氏瞥了陈凝露一眼,异色瞳中闪过一丝探究,但并未多言。
又前行了一段,通道骤然开阔,一个巨大的、如同腔室般的空间出现在眼前。这里的景象更是令人头皮发麻——空间中央,并非预想中的祭坛或宝座,而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搏动的暗红肉茧。
肉茧表面覆盖着无数破碎的琉璃瓦、扭曲的梁柱、以及半融化的青铜器,它们如同镶嵌在血肉中的装饰。无数粗大的、搏动着的“血管”锁链从四周肉壁和锁龙桩上延伸而出,深深扎入肉茧之中,向其输送着磅礴而污秽的能量。肉茧内部,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穿着破碎帝袍的身影轮廓,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虽然比之前浮现出的愿尸微弱,但却更加凝练、邪恶,仿佛在酝酿着下一次更恐怖的蜕变。
而在肉茧正上方,悬浮着一枚残破的、散发着微弱青光的物件,与那枚击中有苏氏、蕴含青丘狐祖本源之力的青铜箭刃如出一辙。它似乎被某种力量禁锢于此,箭身散发出的净化青光与肉茧的污秽能量激烈冲突,形成一道微妙的平衡,既在缓慢消磨着肉茧的力量,似乎也在被肉茧强行汲取、分析、甚至同化。
“那是…阵眼?”钟璃失声道,她能感觉到紫金葫芦内的龙魂对那肉茧爆发出极致的憎恶与一丝恐惧。
“不完全是。”有苏氏死死盯着那枚箭刃,狐爪紧握,“那枚箭…在压制它,但也在被它利用!它在解析青丘本源,想要找到对抗乃至吞噬的方法!”
“必须毁掉那个肉茧!”陆和嘶哑道,手背赤瞳因感受到巨大的威胁而疯狂跳动,“它还在变强!”
就在这时,肉茧旁侧的阴影中,传来一阵锁链拖曳的沉重声响,伴随着虚弱却熟悉的狐族气息。
众人猛地望去,只见数条染血的、毛发黯淡的狐尾无力地垂落在肉茧基座旁,尾巴的主人——另外三位狐祖,竟被无数细密的、由肉茧延伸出的暗红肉须死死缠绕,钉在了肉茧之上。它们的身体半陷入肉茧中,磅礴的妖力正被贪婪地抽取,注入中心的帝袍身影轮廓之中。它们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或禁锢,唯有偶尔痛苦的抽搐,显示着它们还活着。
“娘的!”有苏氏目眦欲裂,猩红与漆黑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狂暴的怒意,残余的业火狐炎不受控制地腾起。
几乎在同一时刻,肉茧似乎被外来的气息惊动,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上方悬浮的箭刃青光一黯。
“嗡——!!”
一股混合着沉滞帝威、污秽龙怨、焚天业火以及三位狐祖妖力的恐怖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从肉茧中爆发出来,无差别地轰向所有人。
首当其冲的有苏氏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伤口再次崩裂。宋楠素巨大的骨盾瞬间在身前凝聚,但盾面瞬间布满了裂纹。陆和魔化左臂交叉格挡,鳞片破碎飞溅。钟璃斩鬼刀嗡鸣,鬼气被狠狠压回体内。银萝莉胸前龙印爆发出微弱光芒堪堪自保。蒲封周身妖气剧烈震荡,《妖典》虚影疯狂翻页。姜茜眼中“引渡心灯”光芒急闪,稳住她的神魂。
陈凝露周身墨色云雾流转,将那冲击力悄然化解大半。火狐则发出一声低吼,业火本能地护体,却被那冲击中蕴含的同源帝恨气息压得几乎熄灭。
“不够…还不够…”一个破碎、贪婪、如同万千亡魂呓语重叠的声音,直接从肉茧中传入每个人的脑海,“更多…更多...我还需要更多!”
肉茧表面的帝袍轮廓似乎动了一下,一只由暗金浆液和污秽血肉勉强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众人。那手臂皮肉上,赫然刻着道道剑痕,组成一圈圈符文图案。
随着它的动作,整个腔室沸腾起来,四周肉壁疯狂蠕动,更多披挂着残破玄甲的“秽骸”挣扎爬出,那些搏动的“血管”锁链如同巨蟒般甩动,抽打向众人,同时喷涌出腐蚀性的暗金浆液。地面裂开,更多的怨念触手蜂拥而出。
“娘的!我去把其他三位狐祖救下来!”有苏氏强忍剧痛,率先扑向被禁锢的狐祖,狐爪撕扯着那些缠绕的肉须。
“结阵!别被冲散!”钟璃厉喝,斩鬼刀划出弧光,劈开抽来的锁链。宋楠素骨刃挥舞,与宋枫溪释放出的、拼命抵抗环境侵蚀的少量尸甲虫一起抵挡“秽骸”。陆和魔爪撕裂靠近的触手。银萝莉双手结印,微弱的灵魂之光试图干扰肉茧的精神冲击。
蒲封眼中厉色一闪,《妖典》虚影骤然凝实一瞬,一道古朴的妖文符箓打出,印在一条粗大的“血管”锁链上,那锁链猛地一滞,输送的能量瞬间紊乱。姜茜则并指如刀,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精纯的、带着九泉寒意的鬼气,精准地点在另一条锁链与肉茧的连接处,那连接点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霜,搏动明显减缓。
陈凝露没有直接攻击肉茧,而是身影如电,穿梭在战场中,指尖灰芒闪烁,每一次点出,都能恰好打断“秽骸”的攻击,或是偏移开喷涌的浆液,或是让怨念触手莫名自燃,她的动作优雅精准,仿佛在跳着一支死亡的舞蹈,极大地减轻了众人的压力。
火狐咆哮着,喷吐出最后的业火,虽然被帝恨压制,但仍灼烧着大片涌来的低级“秽骸”和触手。
战斗瞬间白热化。肉茧的力量远超想象,它就像一个贪婪的核心,不断制造守卫,汲取力量,众人的攻击似乎难以对其造成致命伤害,反而像是在给它“喂食”。
“这样下去不行!”蒲封大吼,躲开一道浆液喷射,“必须打断那些锁链,或者把愿尸逼出来!”有苏氏疯狂撕扯着肉须,却发现它们坚韧无比,且再生极快,她猛地抬头,看向悬浮的箭刃:“那枚箭!青丘之力能伤它!谁能把它打进去?!”
但箭刃悬浮在肉茧正上方,那里是能量冲突最剧烈、也是最危险的区域。姜茜眼中光芒一闪,看向钟璃:“璃姐,葫芦!”钟璃瞬间明白,猛地一拍紫金葫芦:“姜愿!拿去!”葫芦塞子猛地冲开一线,一道暴戾不甘的龙魂虚影咆哮着冲出,但它并未攻击众人,而是被肉茧核心那同源却污秽的帝尸气息彻底激怒,化作一道白金长剑,悍然撞向肉茧。
肉茧剧烈震动,帝袍轮廓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这一击似乎稍稍撼动了它对“缘箭”的禁锢。
姜茜快速抽身上前,泉台青衣显现,抬手间便将白金长剑收入手中,为其褪去华光,露出本身——一柄姜愿龙魂所化,刻有一白一黑两条恶龙的金身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