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鸢本就疲惫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罕见的焦虑。她起身,白衣如雪,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掠出窗外,在城市的高楼间几个起落,便出现在城郊一座看似荒废、却被强大结界笼罩的古宅前。这里是她的老友,也是她曾经的师尊——陈凝露,在此世的居所之一。
结界对她毫无阻碍。她穿过庭院中肆意生长的荒草,径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一盏孤灯如豆,陈凝露正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就着灯光翻阅一本纸张泛黄的古籍。她依旧是那副慵懒的狸花猫形态,但眼神中沉淀的岁月智慧,让她看起来深不可测。
“师...猫姐。”陈雨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蒲封他们不见了。我感知不到他们气息的存在,天机也被扰乱。”陈凝露从书页上抬起猫瞳,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她轻轻合上书,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啧啧啧~雨鸢,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他们到底去了何处?您是否知晓?”陈雨鸢追问,她深知这位师尊的手段,许多看似无解的谜题,在她眼中或许早有脉络。
陈凝露没有直接回答,她跳下藤椅,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猫瞳中倒映着遥远的星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千年前的因,终要在当下结果。那片被历史遗忘的王朝废墟,从来就不曾真正安宁。”
她顿了顿,回头看向陈雨鸢,眼神复杂:“你执着于寻找宋朝雨的转世,如今找到了,却又将他卷入了更深的漩涡。雨鸢,有时候,强求的缘分,未必是福。”
陈雨鸢娇躯微震,玉手不自觉地抚上耳垂一枚不起眼的、样式古朴的铜币——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个笑容温暖的少年留给她的。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是不是强求,既然找到了,我就不会放手。师父,还请您告诉我,我究竟该如何做?”
陈凝露沉默片刻,最终轻轻摇头:“时机未至。贸然涉足,只会让本就混乱的时空长河更加波涛汹涌。等着吧,该回来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回来。而你要做的,便是乖乖等着....保不齐,蒲封那家伙会给你带回来个意想不到的家伙~”
她抬起爪子,指了指窗外这座看似寻常,实则维系着某种平衡的城市。陈雨鸢蹙紧眉头,她知道陈凝露所言非虚,但心中的担忧丝毫未减。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能感受到遥远时空之外,那片废墟之上的风雨飘摇。
“宋朝雨……蒲封……”她低声呢喃,袖中的手悄然握紧,“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
古宅内,一狐一猫,一立一坐,陷入各自的沉默。只有如豆的孤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对抗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也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时空裂隙的再次开启。而遥远的过去,那缕温暖小屋中的炊烟,依旧袅袅升起,维系着风暴眼中短暂的宁静。
千年前的皇城废墟深处,那间被陈凝露阵法庇护、暂时隔绝了外界污秽怨气的小屋,此刻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诡异宁静。
炉火微微跳动,映照着众人疲惫而警惕的脸庞。伤势最重的银萝莉和宋枫溪在角落沉沉睡去,呼吸微弱但平稳。宋楠素靠着墙,独臂依旧紧握骨刃唐刀,断臂处的绷带渗着暗红的血渍。陆和闭目调息,魔化左臂上的鳞片轻微翕张,手背赤瞳紧闭,但眼皮下的转动显示他的预知能力仍在被动地捕捉着危险的碎片。钟璃守在昏迷的银萝莉身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沉寂的紫金葫芦,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
有苏氏蜷在另一角,胸口那被“缘箭”贯穿的伤口在陈凝露的初步处理下不再恶化,但暗金与猩红交织的污浊能量仍在皮肉下隐隐搏动,她半眯着的异色瞳时而扫过静立门边的陈凝露,时而望向屋外死寂的黑暗,充满了不耐与警惕。
火狐伏在陈凝露脚边,庞大的身躯尽可能缩小,黯淡的金焰竖瞳却不时抬起,偷偷望向另一边靠墙坐着的蒲封。蒲封此刻状态奇异,体内刘忤倾的业力被钟青的“斩缘剑符”暂时剥离封禁,属于他自身的妖气在《妖典》的滋养下缓缓复苏,虽然虚弱,却有种洗尽铅华的纯净感。他正低头凝视着掌心一缕微弱但精纯的妖气流转,似乎沉浸在某种内省之中。
而陈凝露——千年前的“狸猫天子”,依旧保持着那副深不可测的漠然姿态。她身着玄色墨袍,灰色长发如雾霭般垂落,周身气息与这片废墟的死寂几乎融为一体。她站在门边,仿佛一尊守护石像,深灰色的眼眸望着门外浑浊的天光,没有任何波澜。
就在这时,小屋角落,一处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那并非空间裂隙的撕裂感,而更像是一滴浓墨滴入静水,悄无声息地晕开、凝聚。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陈凝露。她霍然转身,深潭般的灰眸瞬间锁定了那团蠕动的阴影,周身原本内敛的气息骤然变得尖锐而冰冷,如同出鞘的古剑。屋内温度仿佛瞬间下降,炉火都为之摇曳黯淡。
紧接着,蒲封猛地抬头,怀中的《妖典》虚影不受控制地浮现,发出轻微的嗡鸣,似乎在与那阴影中的某种存在产生共鸣。有苏氏异色瞳骤缩,残破的狐尾本能地绷紧。陆和手背上的赤瞳强行睁开一丝缝隙,淌下黑血,嘶声道:“空间…波动…很强…但不是攻击…”
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那团阴影彻底稳定下来。两道身影从中迈步而出。
为首者,是一名女子。
与陈凝露那古拙、神秘、近乎非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这名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属于现代社会的利落与飒爽。她约莫二十七八的样貌,身材高挑匀称,穿着一件修身的灰色长风衣,风衣下摆直至膝上,露出穿着黑色紧身长裤的双腿,脚蹬一双看似普通却隐含弹力的短靴。风衣并未扣紧,隐约可见里面是件纯黑色的紧身背心,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线条。
她有一头利落的黑色齐肩短发,几缕碎发随意垂在额前,却丝毫不显凌乱。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清晰明艳,眉峰上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气。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清澈而锐利的翠绿色,如同上好的猫眼石,此刻正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玩味的打量神色,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她的出现,像是一道强烈的现代聚光灯,猛地打在了这片千年废墟的昏暗舞台上,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打破僵局的力量。
在她身后半步,跟着的是神色凝重、白衣如雪的陈雨鸢。陈雨鸢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在看到蒲封、钟璃等人虽狼狈但无性命之忧时,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视线落在门边那位墨袍灰发的陈凝露身上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雪白的狐尾下意识地绷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短暂的死寂,现代装束的陈凝露高呼一声,“哟!小蒲子!你猫姐来咯!”正说着她的的目光,牢牢定格在了门边那位与她有着同一本源、却存在于千年前的“自己”身上。她嘴角先是微微抽动,随即,一个极其响亮、带着毫不客气嘲讽意味的“啧”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啧!好臭屁的装扮!”
这一声,如同石子投入古井,激起千层浪。
现代陈凝露抱着胳膊,翠绿的猫瞳上下扫视着旧时代的自己,从那古雅的墨袍、垂落的灰发,到那张毫无表情、仿佛万年冰封的脸。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惨不忍睹”的调侃:
“我去!老娘以前……原来是这么一副德行?整天板着张脸,跟谁都欠我八百吊钱似的?装什么深沉啊喂!”
她的话语,她的姿态,她的整个存在感,都与这间屋子、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千年前的陈凝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深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是一种被打扰、被冒犯的冷意,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对于眼前这个“自己”的排斥与鄙视。
“你是谁?”墨袍陈凝露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千年沉淀的威严,直接压向现代的来客。她周身墨色云雾隐隐流转,锁定了对方。
“我是谁?”现代陈凝露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甚至夸张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大步向前,完全无视了旧己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一直走到对方面前,几乎鼻尖对鼻尖。翠绿的眼眸对上映照着千年时光的深灰瞳孔。
“我他妈就是你啊!笨蛋!”现代陈凝露一字一顿,声音响亮,“不过是几千年后,懒得再装模作样,活明白了的你!老娘现在满脸都写着潇洒!”
她伸出手指,差点戳到墨袍陈凝露的鼻子上:“看看你现在这死样子!守着这片破废墟,玩什么高深莫测?有用吗?啊?该发生的悲剧一件没少!想护着的人……啧啧啧~”她的目光扫过脚边因为她的出现而彻底呆滞、金焰竖瞳瞪得滚圆的火狐,又瞥了一眼角落里伤痕累累的有苏氏,“……还不是搞得一团糟?”
“你……”墨袍陈凝露周身气息一寒,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但她还未发作,现代陈凝露却突然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嘲讽脸,翠绿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语气也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疲惫与了然:“行了,别瞪了。你累不累啊?独自扛了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这句话像是一支无形的箭,精准地射中了墨袍陈凝露内心最深处某个柔软而孤独的角落。她周身凝聚的冷意微微一滞,深灰色的眼眸中,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现代陈凝露不再看她,转而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惊愕的众人,最后落在蒲封和钟璃身上,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笑容阳光却带着一丝野性:“哟!看来都没死透嘛!不错不错,省得你猫姐我白跑一趟。”她又看向陈雨鸢:“小鸢儿,定位没错,就是这鬼地方。时空乱流比想象中还麻烦,差点绕到更早的年代去。”
陈雨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两个“陈凝露”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钟璃和蒲封身边,低声询问情况。
现代陈凝露则大大咧咧地走到屋子中央,完全无视了这凝重紧张的氛围,甚至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一块碎砖,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地方真是……烂得一如既往。”她评论道,然后看向门外那片被愿尸和锁龙桩污染的天空,翠绿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战意,“不过,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倒是没变。下面那大家伙……还是这么‘活泼’嘛!我要不我去揍它一顿?!”
她的到来,像是一股强劲的现代旋风,彻底搅乱了这潭千年死水。千年前的陈凝露沉默地看着这个言行举止都无比“放肆”的未来自己,深灰色的眼眸中,冰冷、排斥、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交织在一起。
时代的碰撞,自我的照见,在这末日般的废墟之上,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轰然上演。
墨袍陈凝露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深灰眼眸中冰层裂开的缝隙悄然扩大。她沉默着,仿佛在消化那句“很辛苦吧”带来的陌生悸动。
“啧,您老别摆出那副烂表情了。”现代陈凝露嗤笑,翠绿瞳孔却锐利地扫向脚下,“姓钟的?”她嘀咕转眼瞥向钟青,眼里满是漠然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敌视,然后缓步走到她面前,低语道:“钟青,我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东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算计什么?你和那个姓‘段’的...都不会好死。”
“不劳您费心了,猫前辈...逆天者,都不得好死,你我....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