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封摊摊手,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虽然听起来像三流玄幻小说的烂俗桥段,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失控的时空滚筒洗衣机。”
姜茜补充道,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虚弱,但语气肯定:“而且,那个时空的‘浓度’和‘恶意’远超想象。愿尸虽被钟青前辈暂时封印沉入血海,但它并未消亡,反而像是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苏醒。那个时代的崩溃和怨念,几乎已经实质化了。”
李茯苓沉默了片刻,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想用温热的茶水压下内心的波澜。她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原来如此…”她低声自语,随即又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这根本完全无法理解!简直就像是一个由各种极端巧合和意外强行拼凑起来的集合体!”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烦躁和困惑,“分局那几个老家伙为了考验你们整出来的‘梦魔’,竟然就这么‘巧合’地成了引信,点燃了蒲封体内这颗千年定时炸弹?而这个炸弹爆炸的威力,又‘巧合’到足以撕裂时空,还把投放坐标精准定位到了千年前那个最关键的时间点?你们还在那边‘巧合’地遇到了之前神秘出现又消失的‘谪仙’钟青?最后还能‘巧合’地被现代时期的陈凝露感知并定位到,及时给捞了回来?”
她每说一个“巧合”,语气就加重一分。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质问自己。
“李局长,”蒲封忍不住插话,“我们经历的每一秒都是真的,那些绝望和恐怖做不得假。”
“我知道。”李茯苓打断他,眼神变得极其深邃,“正因为它很可能是真的,才更可怕。如果这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呢?”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无形之物听去:“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剧本’呢?谁有能力、又有动机,将你们、将刘忤倾的残魂、将钟青、将狐祖、甚至将两个时代的陈凝露,都算计在内,推动这一切发生?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你们去千年前‘观光’一趟吗?”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蒲封和姜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寒意。如果李茯苓的怀疑是真的,那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黑手,其可怕程度恐怕远超他们之前面对的任何敌人。李茯苓靠回椅背,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更高权限的数据库界面,眼神冰冷而专注。
“看来,需要重新评估很多事了。”
李茯苓的办公室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她最后那句沉重的“重新评估”关在了里面。蒲封和姜茜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未散的惊悸与深切的疲惫。千年废墟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与此刻分局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混合成一种诡异的不真实感。
“先去看他们。”姜茜的声音有些发哑,她下意识按了按胸口,那里属于“姜愿”的龙魂沉寂得如同死水,唯有客卿本源的那盏“引渡心灯”还散发着微弱的温芒,提醒她并非全然是梦。
医疗区的病房门被推开,一股药水味扑面而来。
专属病房里挤满了人,气氛却算不上好。
宋楠素独占一张床,断臂已重新接回并包扎妥当,但她脸色依旧难看,一条手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的眼神像是要把它烧出个洞来。
隔壁床上,陆和闭着眼,魔化左臂恢复了人形,只是整条手臂连同半边肩膀都缠满了绷带,手背露出的皮肤下是蛛网般未褪的暗红血丝,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楚抽气。
银萝莉躺在靠窗的床上,脸色白得透明,胸口衣物下隐约可见龙印黯淡的轮廓,他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罕见地安静。
宋枫溪情况稍好,坐在陆和床边的椅子上,正小口抿着温水,独眼下的青黑显示着她的精神损耗同样巨大。
钟璃坐在两张床之间的椅子上,斩鬼刀靠在手边,紫金葫芦放在膝上,她正低头仔细擦拭着刀身,动作缓慢,鬼气枯竭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门开的动静引得几人同时抬头,看到是蒲封和姜茜,紧绷的气氛才稍稍一松。
“怎么样?老李说啥了?”宋楠素率先开口,声音沙哑。
“她信是信了,就是觉得太‘巧’了。”蒲封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她觉得我们可能被当枪使了,背后有推手。”
“推手?”陆和猛地睁开眼,手背上的血丝似乎都亮了一瞬,“谁?刘忤倾?他不是被塞回卵里了吗?还是那个黑影?”
“不知道。”姜茜摇头,走到银萝莉床边看了看他的情况,“李局去向上汇报了,这事估计没完。”
病房内一时沉寂下来。千年时空的错乱穿梭、愿尸化卵的恐怖威压、帝恨龙怨的冲击、还有那两个时代“陈凝露”带来的信息冲击…一切都需要时间消化,但身体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又让人难以思考。
就在这沉闷的安静中,病房门被人“咔哒”一声毫不客气地推开。
“哟!挺齐全嘛!四难分局的精英们,这是集体泡完千年温泉回来了?气色看着不错啊!”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语调的女声脆生生地砸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女子,约莫二十七八,一身利落的职业装扮——白色衬衣熨帖,外罩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长风衣,下配紧身黑色长裤,衬得双腿笔直。她有一头齐肩的黑色短发,一侧用一枚简洁的银色发卡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神采奕奕、此刻正满是调侃笑意的眼睛。她嘴角上扬,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抵在下唇上,为她精明干练的气质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看起来与钟璃他们年纪相仿的男生,头发乱得像刚被台风蹂躏过的鸟窝,低垂着头,几乎要埋进那件普通的深蓝色连帽运动外套里。浓重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睡眠严重不足,紧抿的嘴唇和无处安放的双手写满了“局促”两个字。但他身形挺拔,偶尔抬眼的瞬间,能瞥见掩藏在乱发和困倦下的清秀轮廓。
来人正是灵异局下辖另一个重要分局——[飒秋]的局长,叶栀。而她身后那个仿佛误入此地的腼腆大学生,则是她的弟子,齐惑。
叶栀踩着中跟短靴,嗒嗒嗒地走进病房,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几人身上扫过,从宋楠素打着厚重石膏的手臂,到陆和缠满绷带的手,再到银萝莉惨白的脸,最后落在钟璃膝上的斩鬼刀和葫芦上,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颗虎牙都快藏不住了。
“听说你们几个,栽在了一个‘梦魔’手里?”叶栀拖长了调子,自己拉过一张空椅子反着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枕着手臂,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看好戏”意味,“不会吧不会吧?解决了羽衣狐,封印过愿尸的‘四难’分局,阴沟里翻船了?这战绩,够我在年终总结会上笑一年的了!”
宋楠素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手指攥紧,骨节发出咯咯轻响。陆和闭上眼,懒得看她。银萝莉默默把被子拉高了一点,盖住半张脸。宋枫溪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水杯。
钟璃擦拭刀身的动作停住,抬眼看向叶栀,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开口:“叶局大老远从‘飒秋’分局跑来,就为了说这个?”
“哎呀,关心一下同僚嘛!”叶栀笑嘻嘻地,丝毫不在意病房里低迷的气氛,“毕竟你们这次‘测试’成绩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李茯苓那边记录写得跟玄幻小说似的,时空穿越?千年帝尸?啧啧,这理由找得……挺别致啊!”
她身后的齐惑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外套帽子里,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
蒲封皱了皱眉:“叶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叶栀打断他,虎牙闪着光,“不就是任务失败,差点团灭,然后编了个惊天动地的故事来挽尊嘛!理解,非常理解!年轻人嘛,都好面子。”这话说得就有些刺耳了。连好脾气的姜茜都蹙起了眉。
“咳咳,叶局...”钟璃的声音冷了几分,“还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怎么了?实话实说嘛!”叶栀耸耸肩,站起身,走到银萝莉床边,故意凑近看了看,“哟,瞧这小脸白,梦魔吓的?还是编故事累的?”
银萝莉猛地掀开被子,瞪向她,胸口龙印似乎都因怒气微微发亮,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最终却只是狠狠扭过头,憋出一句:“……你懂个卵!”
“我不懂?”叶栀挑眉,又踱到陆和床边,打量着他缠满绷带的手臂,“这伤……看着挺别致啊,不像梦魇反噬,倒像是……被什么厉害玩意炸出来的?时空乱流炸的?”
陆和猛地睁开眼,手背上暗红血丝骤然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他咬着牙,没说话。
叶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看向宋楠素侧颈不停蠕动的骨节,和钟璃苍白的面色,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一些,但语气依旧轻佻:“行吧行吧,就算你们真去千年游了一圈。不过看样子,这趟旅行体验极差啊,差点全员报销?看来四难分局的实力,还是有待商榷哦!下次联合行动,我看我得跟上面申请,让我们飒秋来主导才行,免得被拖后腿。”
这话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宋枫溪猛地坐起身,将水杯往地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小手一指从妈开始:“姓叶的!你他妈……”
“枫溪!”宋楠素急忙起身,一把按住她。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叶栀身后的齐惑,突然极其轻微地扯了一下叶栀的风衣后摆,声音低若蚊蚋,还带着结巴:“师、师父……别、别说了……他们…伤得很重……能量残留…非常…非常古老且…混乱……”叶栀的话头一顿,回头瞥了自己徒弟一眼,齐惑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手,重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
叶栀撇撇嘴,似乎觉得无趣了,又或许是齐惑的话让她终于正视了眼前几人那无法作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创伤。她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开个玩笑嘛,这么不经逗。看你们这惨样,估计也没啥油水可榨了。”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齐惑连忙跟上。
走到门口,她却又停下脚步,回头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小虎牙,笑容里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不过,故事要是真的……那乐子可就大了。你们最好祈祷李茯苓能说服上头的老古董们,不然……下次来找你们的,可就不只是我这个来看笑话的了。”
“哈!”,话毕,一声仰天嬉笑,叶栀拉开门,带着缩头缩脑的齐惑扬长而去,嗒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几人粗重的呼吸。
“……我真想用骨刃把她那破嘴缝上!”宋楠素虽然死死按着妹妹,但其实自己也早已咬牙切齿。
“她一贯如此。”钟璃重新低下头,擦拭着斩鬼刀,语气恢复平静,“但她最后那句话,没说错。”
如果高层不信,或者认为他们的经历蕴含不可控的风险,后续的麻烦绝不会少。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都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玻璃窗染上模糊的光晕。现代社会的喧嚣与寻常之下,来自千年前的阴影与疑问,如同无声的潮水,悄然漫上每个人的心头。
遥远的灵异局总部深处,一场关乎未来走向的紧急评估,才刚刚开始。而病房内的众人清楚,他们的麻烦,远未结束。叶栀的突然探访,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一个信号——风暴将至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