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最终停在一片陡峭的山脊之上,前方已无路可循。众人卸下装备,背负行囊,徒步向地图上标注的山坳深处进发。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混合着腐叶和湿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林间寂静得可怕,唯有脚步踩在厚厚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从极远处传来的、模糊到近乎幻觉的鸟鸣。
“导航信号彻底消失了。”秦珩朔摆弄着手腕上的多功能战术腕表,屏幕上一片雪花,他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地磁干扰异常强烈,这不正常。”
“靠这破地图,真能找到那村子?”叶栀踢开脚边一丛纠缠的藤蔓,语气不耐,但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猎豹般扫视着四周,显然并未真正放松警惕。她身后的齐惑几乎缩成了一团,宽大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呼吸略显急促,对这片过于“原始”的环境表现出明显的不适。
杏枝秋倒是兴致勃勃,拿着那个花里胡哨的复古罗盘,指针毫无规律地乱转,她却能自得其乐:“说不定是有什么天然迷阵呢!多有探险味道呀!”
蒲封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泥土,在鼻尖嗅了嗅,又轻轻搓开。泥土呈深褐色,但其中混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颗粒,触感滑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凉意。“这土…”他蹙眉,“成分很奇怪。”
钟璃鬼气微探,感知着四周:“‘气’的流动很滞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这种凝滞感让她想起某些古老的封印地,但此地又并无明显的符咒痕迹。
陆和手背上的皮肤下,暗红血丝微微蠕动,三秒预知并未带来明确的危险画面,只有一种模糊的、如同深海潜流般的压抑感,不断冲刷着他的神经。宋枫溪放出的几只探路黑甲虫传回的信息同样异常——周围的昆虫活动频率极低,仿佛都在刻意避开这片区域。
继续深入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的林木似乎稀疏了一些。隐约的,一阵极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敲击声,顺着山风飘了过来。
“有声音!”秦珩朔立刻警觉,手按在了后腰的短刃上。
众人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木槌敲击石块,又像是某种单调的劳作声,来自山坳的下方。
“像是…有人在干活?”姜茜搀着银萝莉,不确定地说道。银萝莉脸色依旧苍白,他捂着胸口,龙印微微发烫,低声道:“讨厌…这声音…让人心烦……”
叶栀挑眉:“总算有点人烟了?走,看看去!”
拨开最后一道挡路的茂密灌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明显的、被踩踏出来的土路蜿蜒向下,通向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而谷地之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数十座屋舍。远远望去,屋顶大多覆着青黑色的瓦片,墙体多是土石或木质结构,看起来确实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古老村落。
然而,当众人的目光落在那条通往村子的土路上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那土路的颜色…不对劲。
寻常的山路,多是黄土或黑土。而眼前这条路,在午后偏斜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被漂白过的灰黄色。更让人心悸的是,路面似乎极其干燥,与周围潮湿的环境格格不入。山风拂过,竟能轻易卷起路面表层的浮尘,扬起一小片灰蒙蒙的尘雾。
而那断断续续的敲击声,也变得清晰了些,正是从村子边缘传来。
“这路…”宋楠素的右手握紧了左臂,眼神锐利。
蒲封再次蹲下,这次他直接用手掌拂开路面表层的浮土。下面的土层颜色更深,但依旧透着那股不自然的灰白。他捻起一些,仔细查看,那些灰白色的颗粒比例更高,细腻得过分。
“石灰?”叶栀也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山里人有时会撒石灰防潮防虫。”
“不像。”蒲封摇头,将指尖的粉末凑近鼻尖,深深一嗅。一股极其微弱的、被尘土味掩盖的、类似高温灼烧后的矿物质气味,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令人本能排斥的陈旧气息,钻入鼻腔。
几乎是同时,钟璃的鬼气、陆和的魔觉、宋枫溪的虫感、甚至银萝莉的龙印,都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这灰白色的粉尘,钟璃似乎很是熟悉。“先进村。”钟璃压下心中的异样感,沉声道。无论如何,必须与村民接触,才能获取更多信息。
一行人沿着这条诡异的灰黄土路向下走去。越靠近村子,那股干燥感越发明显,路边的植被也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似有若无。
村口立着一根略显简陋的木制牌坊,上面刻着三个模糊的古字——“皈依坳”。牌坊下,一个穿着粗布汗衫、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汉,正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一个木槌和凿子,慢吞吞地敲打着一块青石板,似乎是在修缮路面。那单调的敲击声,正是源于此处。
听到脚步声,老汉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他的眼神初时有些浑浊和茫然,待看清走来的一行人(尤其是他们身上与现代都市格格不入的装备和气质)时,顿时露出了十足的惊讶和戒备。
“你们…是啥子人?”老汉站起身,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木槌。
叶栀率先上前,脸上挂起一个看似爽朗却暗藏精明的笑容:“老人家,我们是地质勘探队的,路过这里,做点环境调查。”她随口胡诌了一个身份,同时目光快速扫过老汉的手部——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是常年劳作的痕迹,并无异常。
“勘探队?”老汉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奇装异服的秦珩朔和打扮靓丽的杏枝秋,“我们这坳子偏得很,多少年没外人来咯…你们咋找到这里的?”
“老地图上看到的。”蒲封接口,语气尽量平和,“老人家,这村子就您这一处吗?我们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顺便了解点情况。”
老汉闻言,戒备稍缓,但眼神依旧警惕:“歇脚?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没啥好招待的。村子嘛…就我们皈依坳一个,不过坳里地方大,住得散。”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指了指村子深处,“往里走,有个小茶馆,难免可以当客栈用,反正平时没啥人,你们可以去问问。”
“多谢老人家。”钟璃点头致谢,顺势问道,“对了,最近村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有没有其他外面的人来过?”
老汉愣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特别的事?没啥啊…日子不都这样过?外面的人?除了你们,好久没见着生面孔咯。”他的表情自然,不像作伪。
任务简报中提到的“人口异常失踪”和“环境异变”,似乎完全不为他所知。
又简单交谈了几句,老汉似乎不愿与外人多言,重新蹲下身,继续他那单调的敲凿工作。
一行人告别老汉,沿着土路继续向村里走去。走出十几米远,蒲封突然低声对钟璃道:“他敲的那块石板…边缘很新,像是新凿的。但下面的路基…颜色和路上的土一样。”
钟璃眼神一凝。
村子比远看时显得更大,屋舍之间的间隔很宽,一条清澈的溪流穿村而过,几座石桥连通两岸。溪边有妇人在浣洗衣物,远处田埂埂上有农人劳作,孩童在屋舍间追逐嬉戏…眼前的一切,俨然一幅宁静祥和的山村田园图景。
然而,那股诡异的违和感却始终萦绕在众人心头。
太“静”了。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流水声、劳作声、嬉笑声——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传到这里时,已经失去了鲜活的生气,变得沉闷而压抑。
而且,所有人,无论是劳作的农人、浣衣的妇人、还是嬉戏的孩童,在看到他们这一行外人时,露出的都是如出一辙的、先是惊讶茫然,继而迅速转为一种深深的、近乎麻木的戒备,然后便匆匆移开视线,不再多看他们一眼。那种排斥感,并非出于单纯的排外,更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回避。
“这地方的人…怎么回事?”杏枝秋小声嘀咕,下意识地往秦珩朔身边靠了靠。秦珩朔挺直腰板,努力做出护卫的姿态,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紧张。
齐惑几乎将整个脸都埋进了帽檐的阴影里,身体微微发抖,低声道:“不舒服…这里…让人喘不过气…”
叶栀脸上的玩世不恭也收敛了许多,她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处细节:“确实邪门。不像有妖气鬼气,但就是…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继续前行,脚下的路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种灰黄的土路,而是变成了铺设整齐的青石板路,虽然陈旧,但干净平整。甚至出现了水泥路的痕迹,虽然看得出有些年头,但维护得相当不错。
路边的屋舍也渐渐有了变化,出现了几家小卖部、一个挂着“村政代办点”牌子的门面,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设备相当不错的卫生所。
“这…”陆和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错愕。这哪里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基础设施甚至比一些偏远乡镇还要好些。
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众人吃了一惊。
一个明显是近年新建的小型广场出现在眼前,广场边缘矗立着一栋三层高的崭新建筑,墙上挂着“皈依坳联合小学”的牌子。隔着围墙,能看到里面崭新的塑胶跑道和教学楼。放学时间未到,校园内静悄悄的。
而在广场另一侧,竟还有一栋规模不小的超市,玻璃门擦得锃锃亮,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货架整齐,商品琳琅满目。超市旁边,甚至还有一家挂着“农信社”标志的小型银行网点。
“小学?超市?银行?”银萝莉虚弱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这村子到底怎么回事?”
这与他们预想的、信息闭塞、贫穷落后的隐世山村截然不同!这里的现代化程度,远超预期。
“看那边。”宋楠素忽然指向广场尽头,一条更宽的水泥路延伸向山谷更深处,路旁立着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几个字——“皈依坳人文纪念园”,下面还有一个箭头指示方向。
“人文纪念园?”蒲封皱眉,“听着像…公墓或者火葬场?”
一个深山村落,有小学、超市、银行不奇怪,但有一个需要立牌指示的“人文纪念园”,这就显得极其突兀了。
“过去看看。”钟璃果断道。这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往往隐藏着关键信息。
沿着水泥路向前,走了约莫十分钟,地势微微抬高。一座规划整齐、环境肃穆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高耸的烟囱、简洁现代的楼房、宽敞的停车场…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坟山,而是一座标准的、按照国家标准建造的火葬场。
火葬场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作息时间表,看起来管理规范。停车场空荡荡的,只有几辆落满灰尘的旧自行车靠在墙边。
“国家出资建的?”姜茜看着火葬场外墙上的宣传栏,里面贴着火葬政策宣传画和环保标语,“这么偏远的村子,推行火葬?还建了这么标准的火葬场?”
就在这时,火葬场的侧门打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推着一辆运尸车走了出来,似乎正准备去进行某项作业。看到门口站着一群明显是外人的不速之客,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抹与村口老汉如出一辙的、极快的惊讶与戒备,然后迅速低下头,推着车快步走向后面的操作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叶栀眯起眼,虎牙轻轻磨了磨:“呵…这村子,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邪性劲儿。”
宁静祥和的表象之下,是难以解释的现代化设施,是村民高度一致的麻木与戒备,是那条颜色诡异、铺满灰白尘埃的土路,还有这座矗立在深山中的、极其不合时宜的现代化火葬场。
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那个令钟璃不安的猜测。
这弥漫在整个村子、路上、甚至空气中的灰白尘埃…
的确是…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