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枫溪抬起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线索的震动:“我…让小黑它们,几乎搜遍了整个镇子,包括所有角落,房前屋后,甚至镇子边缘的林地。”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没有。一座坟都没有。连个像样的墓碑、土包都没发现。”
包间内瞬间落针可闻。
“怎么可能?”杏枝秋第一个叫出声,“就算全部火葬,骨灰总得有个安置的地方吧?就算撒了,也得有个撒的地方,立个碑做个记号总是要的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宋枫溪的语气加重,“所以让小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飞向了镇子周围最近的三座山头,重点查看了朝阳、背风、符合传统下葬条件的山坡和谷地。”
她环视一圈,一字一顿地说:“结果是一样的。没有任何近代的坟冢,连年代久远的、废弃的乱葬岗痕迹都没有。就好像…这个镇子里的所有人,从古至今,死后就彻底‘消失’了,没有任何地面上的痕迹留下。”
蒲封接口,声音低沉:“我们也在镇子里转了很久,刻意观察了很多人家的院落和后院。没有任何家庭设有灵位、神主牌之类的东西。甚至连清明、中元这类节日祭祖的痕迹都找不到。这对于一个看似保留着传统山村结构的镇子来说,极不正常。”
姜茜补充道:“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那个陈师傅说,骨灰多是因为孤寡老人多,儿女外出…但我们看到的,镇上的青壮年比例并不算低,至少不像那种只剩下老弱病残的‘空心村’。”
所有的线索碎片,开始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拼图。
无人认领的骨灰、讳莫如深的村民、业务诡异冷清的火葬场、现代化却死寂的设施、以及…这片土地上,完全缺失的、与死亡相关的最后归宿。
“骨灰铺路…”钟璃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寒光乍现,“也许,这不只是一种‘处理’方式。”
叶栀猛地坐直身体,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她盯着桌面上仿佛也蒙着一层灰的油腻桌布,磨着虎牙:
“如果…那些骨灰,根本不是‘无人认领’才被倒掉的呢?”
“如果…这个镇子,根本不允许‘死亡’被留下任何痕迹呢?”
“如果…那条路,就是他们唯一的、集体的‘坟墓’呢?”
包间内,温度骤降。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仿佛要将整个皈依坳彻底吞噬。
餐馆包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合拢,将山镇傍晚稀薄的暮色与若有若无的喧嚣隔绝在外。桌上几盘简陋的农家菜早已凉透,油花凝结成腻白的薄膜,无人动筷。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冷却后的腥气,混杂着从窗外飘来的、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带着灰白尘埃的沉闷气味。
宋枫溪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包间内凝滞的空气。
“虫子…不喜欢那里的土。”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布粗糙的边缘,独眼低垂,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些微小生灵传递来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与排斥,“不是厌恶,是…畏惧。它们不敢钻得太深,催促着我赶紧离开。那感觉…像是下面埋着什么东西,让它们连靠近都不愿意。”
她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寻找合适的词汇来描述那种模糊却强烈的感知:“不是活物,也不是死气…更像是一种…‘空’。一种被强行抹平、压实了的‘空’,连土地本该有的生机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沉重的灰。”
“沉重的灰…”蒲封重复着这个词,指尖在冰冷的茶杯沿口缓缓划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村口的土路,火葬场外的路基,还有…陈师傅说的,‘倒掉的骨灰’。如果整个镇子下面的土地,都或多或少掺进了这种东西…”
“那就不只是‘处理无人认领骨灰’那么简单了。”钟璃接口道,声音清冷。她膝上的紫金葫芦表面,那温热的触感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寒意,“量太大了。就算合并了周边村落,十几年的自然死亡,也绝不可能产生如此大量的骨灰,足以铺路,甚至可能…改变了这片土地的‘质地’。”
陆和手背上的皮肤下,那些暗红的血丝不安地蠕动了一下。三秒预知的碎片依旧混乱,但那种仿佛置身于巨大灰色漩涡边缘的、被无形之力拖拽的窒息感,却愈发清晰。“陈师傅提到业务量时的情绪…很怪。”他低声补充,“不是隐瞒,更像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却又被迫习惯的茫然。”
“而且,”姜茜一把将靠在她肩上、似乎又陷入昏睡的银萝莉猛地推开,眉头紧蹙,“如果真如陈师傅所说,是因为无人认领才出此下策,那镇上的居民对此应该心知肚明,甚至可能参与过铺路。但你们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了吗?除了戒备,还有一种…麻木的疏离。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脚下的路有什么特别,或者说…他们刻意忽略了这种特别。”
“自欺欺人?”叶栀嗤笑一声,虎牙磨了磨下唇,眼神锐利地扫过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还是说,整个镇子都集体得了某种‘认知障碍’,选择性失明了?”她这话说得刻薄,却精准地戳中了那股弥漫在整个皈依坳的、最令人不安的诡异氛围——一种在异常环境中维持表面正常的、近乎病态的平静。
“报警人。”一直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齐惑,忽然极其微弱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但在寂静的包间里却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齐惑猛地一颤,差点把脑袋完全缩进连帽衫里,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任务简报…说…是有…有委托人报警,警察调查…失踪,才转到…我们这的…”他结结巴巴,语句破碎,但意思明确。
秦珩朔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失踪案!还是警察失踪!这镇子绝对有问题!可我们问了一圈,根本没人提过有什么人失踪,更别说警察了!连村口那老伯,还有火葬场那陈师傅,都一副‘啥也没发生’的样子!”
杏枝秋眨巴着大眼睛,手里的复古罗盘指针依旧在胡乱打转:“会不会…报警人根本就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或者…警察来调查的时候,触犯了什么禁忌,然后…”她做了个“消失”的手势,表情夸张,但眼底却藏着一丝真实的惧意。
“禁忌?”宋楠素冷笑一声,右手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看这整个镇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禁忌。”
讨论陷入了僵局。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脚下这片被骨灰渗透的土地和居民诡异的集体沉默,却又如同陷入灰色的泥沼,无处着力,难以深入。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腹鸣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凝重的气氛。银萝莉虚弱地睁开眼,捂着肚子,脸色尴尬:“那个…咱能不能…先吃点东西?或者…找个地方躺躺?我感觉…自己都快饿扁了…”
他这话虽带着玩笑成分,但也提醒了众人,连续的精神紧绷和跋涉调查,体力消耗巨大,尤其是几个伤号。
叶栀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站起身:“行了,瞎猜也没用。先按原计划,去那个茶馆看看能不能歇脚。老娘倒要看看,这鬼地方晚上能搞出什么名堂。”
吃完饭后,叶栀率先推开包间门,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众人紧随其后。
所谓的“茶馆”,就在餐馆斜对面,是一栋看起来比周围建筑更古旧些的二层木楼。招牌是一块褪色的木匾,上面用墨笔写着“忘尘轩”三个字,字迹模糊,透着一股年深日久的倦怠。门口挂着两盏暗红色的灯笼,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脚下几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
推门进去,一股浓重劣质茶叶、烟草和某种廉价香薰混合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厅堂不大,摆着几张油腻腻的方桌,几个本地老汉正围着一桌打牌,烟雾缭绕。一个穿着紧身旗袍、妆容艳俗的中年女人正靠在柜台后嗑瓜子,看到一下子涌进来这么一大群明显是外人的男男女女,眼睛顿时一亮,丢了瓜子就迎上来。
“哎哟!几位老板,住店还是喝茶呀?”女人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嗲味,目光在叶栀、钟璃、杏枝秋身上扫过时,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蔑。
“住店。”叶栀懒得废话,直接亮出证件(依旧是那个皱巴巴的皮夹),“还有几间房?”
女人凑近瞥了一眼证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多了几分敷衍:“哎呦,真是不巧了警官,这几天镇上…有点事,‘外地’来的客人多,就剩…嗯…五间房了。”她目光扫过明显是一伙的众人,拖长了调子,“不过嘛,都是大床房,挤一挤…应该也能住?”
秦珩朔立刻皱眉:“五间?我们这么多人…”
“要就要,不要拉倒。”女人重新拿起瓜子,语气冷淡下来,“就这条件。”
最终,一番并不愉快的交涉后,他们只拿到了二楼最里面的两间房。叶栀带着飒秋四人挤一间,四难七人挤另一间。老板娘收钱时那副“爱住不住”的表情,仿佛笃定了他们别无选择。
楼梯窄而陡,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楼走廊光线昏暗,墙壁上糊着廉价的墙纸,多处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复杂的味道——劣质香水、汗味、烟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像是某种体液发酵后的酸腐气。
经过其他房间时,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的调笑声、床板吱嘎声、以及含糊不清的呓语。秦珩朔脸色涨得通红,目不斜视。杏枝秋好奇地想探头看,被叶栀一把拽了回来。齐惑几乎把整个人都缩进了阴影里。四难众人则面色平静,对这种藏污纳垢纳垢的场所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开门进去,一股更浓郁的霉味和灰尘味涌出。房间不大,摆着两张吱呀作响的木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两把椅子,墙角还有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痰盂。窗户关不严,夜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山镇夜晚特有的、混合着灰土味的凉意。
“这…这怎么住啊?”杏枝秋捏着鼻子,嫌弃地挥着手。
“有的住就不错了。”叶栀反手关上门,将走廊里那些暧昧不明的声响隔绝在外。她走到窗边,撩开脏兮兮的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夜幕下的皈依坳,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大部分区域沉没在浓重的黑暗里,寂静得可怕。那条灰黄色的主路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条僵死的巨蛇,无声地匍匐匐在大地上。
她放下窗帘,环顾了一下这间破败的客房,最后目光落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长腿交叠。
“都收拾一下,抓紧时间休息。”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利落,“秦珩朔,检查一下房间。杏枝秋,别瞎碰东西。齐惑…你...你找个墙角蹲着去吧,别碍事。”
四难那边,众人也简单安置下来。宋楠素和宋枫溪占了靠窗的床,钟璃和姜茜照顾着银萝莉,蒲封和陆和则检查着房间的各个角落。
短暂的忙乱后,房间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和…隔壁隐约传来的、令人尴尬的动静。
叶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显示她并未放松。良久,她忽然睁开眼靠向墙壁,朝隔壁的四难众人喊话,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喂,我说…你们还记得任务简报里,关于那个报警人的具体信息吗?”
钟璃抬起眼:“简报很模糊。只说是‘一名当地居民’,通过匿名电话报警,声称‘多名亲友异常失踪’,语焉不详。辖区派出所派出两名警员上门调查,随后两名警员连同该报警人一起失联。县局增援力量抵达后,未发现报警人住所,亦未找到任何失踪或调查痕迹,案件遂转交灵异局评估,定性为‘疑似高封闭性民俗事件’。”
“当地居民…匿名电话…”叶栀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子扶手,“我们今天,几乎问遍了所有可能接触到‘外界’的镇民——村口的、火葬场的、小卖部的、甚至刚才楼下打牌的那些老油条…你们有听到任何人,提起过‘警察’两个字吗?有任何人,对‘失踪’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关注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