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显而易见。没有。整个皈依坳,从他们踏入的那一刻起,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铁板一块的“正常”。这种正常,在骨灰铺路和火葬场异状的背景下,显得无比畸形和可怕。
“要么,报警人根本不存在,整个事件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叶栀的声音冷了下去,“要么…”
她顿了顿,虎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报警人确实存在,警察也确实来过。但他们…连同他们调查的‘失踪’事件,都被这个镇子…‘消化’掉了。消化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渣滓都没剩下,以至于所有镇民都对此‘一无所知’,或者…‘选择遗忘’。”
“就像那些无人认领的骨灰一样?”蒲封低沉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叶栀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欧阳宸把这任务丢给我们…”她轻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片沉默的土地,“他到底是想借我们的手查出点什么…还是想借这个镇子的手,把我们…也一起‘消化’掉?”
夜风从窗缝钻入,带着一股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灰土气息。
仿佛是整个皈依坳,在无声地回应。
清晨的山坳坳笼罩在一片湿冷的薄雾中,灰白色的骨灰路在晨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色泽。众人聚在“山野人家”餐馆二楼的临时据点,空气中弥漫着隔夜茶水的涩味和挥之不去的压抑。
“分三路。”钟璃指尖划过摊在油腻木桌上的简陋地图,声音斩钉截铁,“我和老蒲去县警局,查失踪案卷宗和报警人,还要失踪警察的线索。叶局,你带你们的人,继续在镇上套话,重点打听丧葬习俗和那些‘出远门’的老人。楠素,枫溪,你们上山,找找看有没有被遗漏的墓葬痕迹,或者…新动土的迹象。至于老银和陆和...你们俩也跟着叶局,八卦八卦居民的日常生活。”
“成。”叶栀爽快应下,虎牙蹭了下嘴角,“秦珩朔、杏枝秋,跟我走。齐惑——”她拖长了调子,瞥了一眼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的徒弟,“你,跟着上山组,长长见识,别掉链子。”
齐惑猛地一颤,帽檐下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没发出声音,只是默默挪到了宋楠素身后。宋楠素冷着脸,活动了一下重新接驳、仍裹着绷带的右臂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走吧。”
三组人无声无息地分散开,融入皈依坳坳迷蒙的晨雾中。
……
县警局离皈依坳比预想的更远。蒲封开着那辆灵异局特配的越野,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浓密的山林逐渐变为略显稀疏的丘陵,偶尔能看到山坳里零星的村落。
副驾上的钟璃一直闭目养神,膝上的斩鬼刀用布裹着,但丝丝缕缕的寒意依旧透出来。直到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几栋贴着白色瓷砖的楼房出现,路边出现了“XX县欢迎您”的褪色牌子。
县警局就在县城主街的尽头,一栋五层高的旧楼,蓝色的警徽蒙着一层灰。院子铁门紧闭,门口值班室窗户后面空无一人。
“不对劲。”车刚停稳,蒲封就皱了眉,“太安静了。”
确实。现在是工作日上午十点,一个县警局门口,竟连个进出办事的人都没有。院墙角落堆着枯黄的落叶,显然有段时间没人打扫了。
两人下车,走到铁门前。蒲封伸手推了推,铁门从里面锁死了。他眯眼看向值班室,里面桌椅歪斜,登记簿散落一地,积了厚厚一层灰。
“翻进去。”钟璃言简意赅。
两人轻松翻过不算高的铁艺院墙,落在寂静的院子里。主楼玻璃门同样紧锁,里面昏暗一片。蒲封凑近玻璃门,哈了口气,擦掉一块污渍,朝里望去——接待大厅空荡荡的,宣传架倒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前台的电话听筒垂落着,微微晃动。
“妈的…真没人?”蒲封嘀咕一句,绕到楼侧,发现一扇窗户虚掩着。他推开窗户,一股混合着尘埃和某种…类似陈旧纸张受潮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两人先后钻了进去。里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两边是挂着各种牌子的办公室。所有门都关着,但很多门锁都有被破坏的痕迹,门板上甚至能看到一些清晰的抓痕和撞击留下的凹痕。
“像是…匆忙撤离,或者…被袭击过?”蒲封压低声音,指尖拂过一道深嵌入门板的抓痕,那痕迹不像利器,倒像是某种巨大的力量徒手撕裂造成。
钟璃推开一间标着“档案室”的门。里面更是一片狼藉。铁皮档案柜大多被撬开,卷宗被扯得满地都是,许多纸张被撕碎,甚至有些上面残留着焦黑的灼烧痕迹。
蒲封蹲下身,捡起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隐约能看到“失踪…皈依…坳”几个字。“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查到东西。”他眼神冷了下来。
他们又查看了几间办公室,情况大同小异。直到推开三楼一间标着“副局长”的办公室,情况略有不同。这间办公室相对整洁,只是桌面蒙灰。蒲封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但当他敲击桌面时,底部传来一声空洞的回响。
“有夹层。”钟璃上前,指尖鬼气微吐,无声无息地融化了桌板一侧的合页。掀开木板,里面躺着一本焦黄发脆的笔记本。
蒲封小心拿起,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一些日期和事件,笔迹从一开始的工整到后面的潦草狂乱。
“…XX月XX日,又一起!皈依坳报来的,张姓老人失踪,家属坚持说是‘出远门’,但邻居说昨晚还看到他在家…”
“…XX月XX日,老王带人下去查,回来后就发高烧说胡话,一直念叨‘灰…好多灰…’,局里都传老王是在山里中邪了...”
“…XX月XX日,不对劲,越来越怪了!局里最近调去皈依坳附近执勤的人,回来都病了,好几个辞职了…上面甚至让我们不要再查皈依坳的案子…”
“…XX月XX日,他们来了!他们不想让人知道!老李昨晚值班,今早发现死在档案室,心梗?骗鬼呢!他桌上那份关于调查火葬场线索的报告不见了!”
“…XX月XX日,都走了…都怕了…我也得走了…这地方不能待了…那些灰…会找上门…”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页被撕掉了,只在末尾残留着几个用红笔疯狂涂抹的大字:“灰…到处都是灰!无处不在…它们是在看着我!”
蒲封和钟璃对视一眼,脸色凝重。整个县警局,恐怕不是关闭,而是…被某种力量彻底抹去了存在痕迹。那个报案人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
与此同时,皈依坳镇上。
叶栀嘴里叼着根草茎,晃晃悠悠地走在灰扑扑的街道上。秦珩朔跟在她身后半步,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面色麻木的村民。杏枝秋则蹦蹦跳跳,时不时凑到路边摊贩前,用她那自来熟的劲儿搭话。
“阿姨,这山核桃怎么卖呀?真香!您是自己家种的?”
摊主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妇女,眼神躲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山里摘的。”
“真厉害!阿姨,我看咱们这镇上挺干净的啊,路上连点垃圾都没有,铺的这土真特别,是什么呀?”杏枝秋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
妇女脸色微微一变,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就…普通的土呗…政府铺的,俺们不懂。”说完就低下头,不再搭理。
连续问了几个人,反应都大同小异。一旦触及道路、灰尘、或者老人相关的话题,村民们立刻变得讳莫如深,要么岔开话题,要么直接走开。
“啧,铜墙铁壁啊。”叶栀吐掉草茎,失去耐心,“软的不行,看来得换个法子了。”她目光扫过街角那家挂着“寿材”招牌的小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秦珩朔,杏枝秋,走,我们去给老人家‘尽尽孝心’。”
陆和跟银萝莉则熟练买了两件衣服换上,试图悄悄融入这个诡异的小镇,模仿着镇中居民的行动模式。不到数小时,俩人便在中央广场的一处偏僻角落,给正在八卦的几个老嫂子混了个脸熟,加入了她们八卦的小圈子。
……
另一路,宋楠素、宋枫溪带着极度不情愿的齐惑,沿着镇子边缘一条陡峭的小路往山上爬。越往上,植被越茂密,那条灰白色的骨灰路终于到了尽头,脚下变成了正常的黑褐色泥土和碎石。齐惑气喘吁吁,冷汗浸透了后背,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还…还要多久?”他声音发颤。
宋楠素没理他,手臂拨开一丛荆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宋枫溪蹲下身,指尖掠过泥土,几只黑色的甲虫从她袖口钻出,迅速没入地下。“这片的土…被动过。”片刻后,宋枫溪抬头,独眼微眯,“时间不长,大规模翻动。”
三人继续向上。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坡。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就连宋楠素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山坡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被掘开的土坑,一个挨着一个,如同大地的疮疤。坑边散落着腐朽的木板、断裂的石碑,有些坑里甚至还能看到残留的、破烂的寿衣碎片和零星碎骨。许多墓碑被推倒,横七竖八地歪斜在草丛里,上面的字迹大多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这些墓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
这根本不是什么新坟区,而是一片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老坟山。但现在,里面的尸骨…全都不见了!
“这…这是…”齐惑吓得脸色惨白,差点瘫软在地。
宋楠素走到一个最近的土坑边,坑底还残留着一些黑灰色的、与镇上路上极其相似的粉末状物质。她俯身,用指尖沾起一点,搓了搓,放在鼻尖一嗅——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与死寂的气味,与骨灰路如出一辙。
“他们…他们把祖坟都刨了?”宋楠素声音冰冷,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把老祖宗的尸骨都烧成了灰?他们为什么要怎么干?!”
宋枫溪的虫群从几个坑底带回了一些更令人心悸的东西——几片没有完全烧化的、异常粗大厚重的黑色骨片,上面残留着极其微弱的、非人的能量波动;还有一角被烧焦的、纹路奇特的丝绸碎片,布料还很新,似乎是刚刚下葬的尸首所穿的寿衣,但此时却被火焰灼烧的,只剩下破烂的区区一片。
“不是简单的迁坟火化…”宋枫溪站起身,独眼中满是凝重,“他们在找东西…或者说,在‘收集’什么东西?这些坟…有些里面埋的,恐怕根本不是普通人....”宋枫溪大胆的猜测着,她的话音刚落,齐惑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手指颤抖地指向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树冠。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浓密的枝叶缝隙间,似乎悬挂着什么东西。仔细看去,那竟是一个简陋的、用树枝和破布扎成的稻草人。稻草人脖子上挂着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像是朱砂又像是血的东西,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咒’。
而那‘符咒’的笔触,与蒲封钟璃他们在县警局,副局长笔记本最后一页看到的、那些疯狂涂抹的红字,隐隐相似。
山风穿过空荡荡的墓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表的黑灰,如同无声的回应。宋楠素缓缓握紧了左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这皈依坳深藏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古老。
齐惑突然颤抖着蹲下身,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拈起一片边缘锋利的黑色骨片。他将骨片凑到眼前,借着林间斑驳的光线仔细查看。那断口处除了岁月和蛮力造成的裂痕,竟还嵌着几道细密、规则的凹痕,那形状……分明是人类门齿与臼齿留下的咬痕!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他的天灵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些不知埋藏了多少年的先人尸骨,不仅被掘出焚化,竟还有人……曾啃食过它们。齐惑猛地扔下骨片,踉跄后退,冰冷的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