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芷顿了顿,像是在为自己的行动正式盖章定论。然后,继续写道,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步:潜入教师办公室。
目标:寻找机会,查看林墨言老师的办公桌抽屉,寻找任何可能与小镇异常、骨灰、或“龙生九子”相关的线索(笔记、奇怪物品、符号等)。
时间:选择明天午休时段。该时段办公室老师大多去食堂或休息,人员较少。
方法:
观察:提前确认林老师明天上午最后一节是否有课,确保他午休时不在办公室。
借口:若被询问,以“交补交的作业”或“询问美术比赛细节”为借口。准备好相应的道具(如旧作业本)。
行动:快速、谨慎。优先检查上锁或看起来存放私人物品的抽屉。注意是否有钥匙遗留在锁孔或附近。
记录:若发现可疑物品,尽量记忆或快速用手机拍照(需确保静音、关闭闪光灯)。
撤离:无论有无收获,停留时间不超过三分钟,避免引起怀疑。
风险预估:被其他老师或折返的林老师发现,可能面临训斥、通知家长,甚至引起林老师的警惕,打草惊蛇。
写下最后四个字“打草惊蛇”时,赵云芷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眼神却更加坚定。她知道这很冒险,很幼稚,甚至可能毫无意义。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主动去做的事情。她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不能再只是那个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对周围诡异视而不见的“好学生”赵云芷。
合上日记本,重新锁好,将它放回抽屉最深处。赵云芷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皈依坳,零星灯火在浓稠的黑暗里闪烁,勾勒出远处山峦沉默而诡异的轮廓。那条她走了无数次的、灰白色的路,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她知道它就在那里,无声地蔓延,吞噬着过往的一切。
明天。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明天,她将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走路、害怕与人目光接触的赵云芷。她将踏出反抗这扭曲现实的第一步,哪怕这一步,微小如尘,前途未卜。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梦。
赵云芷合上日记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胸腔里那股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的情绪,如同被强行按压下去的潮水,此刻仍在暗涌不息。她深吸了几口房间里略带霉味的空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不行,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她还有堆积如山的试卷要对付,还有一顿必须应付的晚饭,还有一个需要足够精力才能执行的、危险的计划。
她强迫自己坐到书桌前,摊开数学卷子。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公式,此刻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仿佛在嘲笑着她刚刚萌生的、不切实际的念头。她甩了甩头,拿起笔,将全部注意力灌注到眼前的题目中。这几乎成了一种本能,用繁重的学业来麻痹一切纷乱的思绪。笔尖在草稿纸上飞速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也像是在啃食她所剩无几的、属于普通高三学生的正常心智。
晚饭时,父母照例询问了她的学习情况,语气里是千篇一律的期望与不易察觉的疲惫。赵云芷低着头,用最简短的“还好”、“知道了”应付过去,味同嚼蜡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她不敢抬头,生怕父母从她眼中看出任何一丝异常。那个关于“骨灰路”和“吃人”的恐怖猜想,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匆匆吃完,她以复习为由迅速躲回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感觉稍微松了口气。她没有再翻开任何书本,只是简单洗漱后,便早早躺上了床。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脑海里反复推演着明天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预设着各种借口和应对方式。直到后半夜,极度的精神疲惫才终于将她拖入不安的浅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赵云芷便醒了。比平时更早。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背上书包,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父母。清晨的皈依坳笼罩在一层湿冷的薄雾中,那条灰白的骨灰路在晨曦中泛着死气沉沉的光泽。
没有耳机里单词的轰炸,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她刻意避开路中央颜色最深的地方,每一步都踩在边缘相对“干净”的土石上,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
她几乎是第一个到达学校的学生。空旷的校园里只有早起的校工在打扫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她没有去教室,而是径直走向高三教师办公室所在的教学楼。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着。
她需要确认林墨言上午是否在校。如果他在,她的计划几乎寸步难行。
办公室的门还关着。她假装在门口的走廊上背诵课文,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楼梯口和办公室门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续有老师到来。终于,她看到一个熟悉的、教授历史的老师走了过来。
“王老师早。”赵云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哦,云芷啊,这么早?”王老师推了推眼镜,有些惊讶。
“嗯,来背点书。王老师,请问您知道林墨言老师上午有课吗?我有个美术比赛的问题想请教他,怕打扰他上课。”她尽量让问题显得随意。
“林老师啊?”王老师想了想,“他今天上午好像没课,我记得他课表是下午第一节。你下午去找他应该没问题。”
“好的,谢谢王老师!”赵云芷心中一阵狂喜,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上午的前两节课,赵云芷几乎是在心神不宁中度过的。她不断构思着进入办公室的合理借口。直接去问问题?太突兀,而且林墨言不在,其他老师可能会生疑。帮忙送东西?找谁送?送什么?
转机出现在第二节课后。她的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抱着一大摞刚收上来的作业本,吃力地往办公室走。赵云芷眼前一亮,立刻快步上前。
“李老师,我帮您拿吧。”她伸出手,主动接过了一半的作业本。
“哎呀,谢谢你了云芷。”李老师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没事的老师。”赵云芷乖巧地回答,顺势说道,“老师,这些作业是需要批改的吗?我第三节是体育课,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您先把选择题批阅一下,这样您能省点时间。”
李老师闻言,更是满意地点点头:“那太好了!正愁改不完呢。那你跟我来办公室吧,我告诉你评分标准。”
计划通,赵云芷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抱着作业本,亦步亦趋地跟在李老师身后,走进了那间她既渴望又畏惧的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空气混杂着粉笔灰、茶水、以及各种文具的味道。几个没课的老师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备课或休息。赵云芷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那个位置——桌面上收拾得还算整洁,放着几本美术教材和一沓学生画作,一个简单的笔筒,还有一个小盆栽。那就是林墨言的办公桌。
李老师将她带到自己的座位,简单交代了批改要求,便起身去倒水了。赵云芷坐在李老师的位置上,拿起红笔,开始机械地批阅作业。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机会来了!李老师暂时离开,其他老师似乎也没太注意她这个“好学生”。
她深吸一口气,假装需要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自然地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办公室。很好,大部分老师都在忙自己的事,或者低声交谈,没人关注她这个角落。她放下笔,站起身,装作随意踱步的样子,慢慢地、不着痕迹地靠近了林墨言的办公桌。
越靠近,越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桌面上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正常得有些过分。教材、画纸、笔筒、盆栽……没有任何看起来诡异或特别的东西。她甚至能闻到一股极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从桌子的木质纹理和那个小盆栽里散发出来。
不能再犹豫了!赵云芷的心一横,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拂过桌面,假装是在好奇地打量那盆长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同时,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桌子的几个抽屉。
一共三个抽屉,侧面两个,中间一个大的。无一例外,都上着锁。老式的、黄铜色的弹子锁,冷冷地宣告着此路不通。锁孔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恰好插着一把钥匙。
赵云芷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没那么简单。林墨言果然有秘密,而且防范意识很强。她不死心,又假装弯腰系鞋带,快速瞥了一眼抽屉下方的缝隙和桌子底下,同样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李老师端着水杯回来了。“云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赵云芷猛地直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没、没事老师,就是坐久了腿有点麻,活动一下。这盆花挺好看的。”她指了指林墨言桌上的盆栽。
“哦,那是林老师养的,说是能静心凝神。”李老师不疑有他,坐回位置继续工作。
赵云芷也回到座位,重新拿起红笔,但指尖一片冰凉。最初的冲动和兴奋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后怕。她太天真了,以为能轻易找到线索。如果刚才她试图强行撬锁或者有更出格的举动,后果不堪设想。
剩下的时间,她机械地批改着作业,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抽屉是死的,但人是活的。钥匙肯定在林墨言自己身上。怎么才能拿到钥匙?或者,有没有其他途径可以窥探抽屉里的秘密?复制钥匙?等他忘记锁抽屉?还是寻找他藏钥匙的地方?
直到下课铃响,她将批改好的作业交给李老师,道谢后离开办公室。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浑身发冷。计划的第一步就遭遇了坚实的壁垒。
但她没有放弃。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再次翻开了那本星空封面的日记本,在【调查林墨言老师计划-启动】下面,用力地划掉了“第一步:潜入教师办公室”,在旁边重新写道:
【计划修订一:
目标不变,方法调整。
新步骤一:密切观察林墨言日常行为习惯,特别是他使用、存放钥匙的习惯(是否随身携带?是否放在固定位置?如书包、口袋等)。寻找机会接近其个人物品(如体育课、美术课后短暂离开时)。
新步骤二:尝试寻找他可能藏匿备用钥匙的地点(办公室花盆底?书架缝隙?家中?此项风险极高,需极度谨慎,作为最后手段)。
新步骤三:制造自然接触机会,如图书馆“偶遇”、请教美术问题,近距离观察其言行举止,寻找破绽。
原则:安全第一,宁可无功,不可暴露。】
合上日记本,赵云芷望向窗外。操场上有同学在活动,生机勃勃,却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知道,从她写下那个计划开始,她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条路上布满荆棘,充满未知的危险,但那条灰白色的、浸透无声死亡的骨灰路,以及可能被吞噬的真相,驱使着她必须走下去。代价,或许远超她的想象,但她已无法再装作视而不见。
她的思绪在次落到林墨言桌上,那盆紫色小花的盆栽,土壤颜色似乎比普通花土更灰白。赵云芷的心猛地一沉——那气味,竟与窗外骨灰路的尘土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