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零星几滴,敲在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紧接着,声音骤然密集,转为一片令人心悸的、连绵不绝的噼啪声!那不是寻常的雨,雨滴撞击的声响过于沉重,颜色更是——
“来了!”杏枝秋压低声音,凑到糊着旧报纸的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浓得化不开的黑,瞬间吞噬了天地。黑色的雨滴连成密不透风的幕布,狂暴地冲刷着目力所及的一切。那灰雾并未被驱散,反而在黑雨的浇灌下蒸腾、扭曲,与黑暗融为一体,将整个皈依坳笼罩在绝对的、不透光的湿冷囚笼之中。雨雾厚重,几步之外便已混沌难辨,唯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耳膜,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生路。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雨之声。他们赶在最后时刻撤回,暂时安全了,但每个人心头都清楚,这安全,脆弱如纸。而所有的线索、恐惧与怀疑,都指向了那个在暴雨彼岸、同样被黑暗笼罩的学校里,此刻或许正安然入睡的美术老师——林墨言。
黑雨敲打着瓦片,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叶栀站在窗前,没有开灯,仅借着窗外那被黑雨吞噬的、几乎不存在的光线,凝视着玻璃上蜿蜒流下的浓稠黑色。雨水不透明,将世界涂抹成一片混沌的墨色,连近在咫尺的茶馆院墙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这雨…不对劲。”叶栀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房间内压抑的寂静诉说,“太急了,也太黑了。简直像是…在清洗什么,或者…在警告什么。”
她想起陈警官描述的、那些在雨中融化得只剩骨架的同行,胃部一阵抽搐。敌人察觉了吗?因为他们夜探火葬场,触动了某个敏感的开关,所以降下这场充满恶意的黑雨,既是遮蔽,也是威胁,更是将所有人困在此地的囚笼?
“叶局,你的意思是…这雨是因我们而下的?”银萝莉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脸上的彩色亮片在昏暗中微微反光,但往常开朗的表情此刻只剩下凝重。“如果真是警告…那说明我们的行动,确实戳到了痛处,而且对方…反应很快。”
“也可能只是‘固定节目’。”陆和靠在墙边,手背上的赤瞳缓缓转动,观察着雨幕中一些常人难以察觉的能量流动——混乱、污浊,充满了食欲与衰败的气息。“每晚都下,只不过我们恰好撞上。但时机…太巧了。”
杏枝秋搂着依旧有些发抖的赵云芷,低声安慰着。秦珩朔检查着随身装备,齐惑则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眼神里的恐惧藏不住。
“不管是不是警告,这雨我们不能碰。”叶栀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赵云芷身上,语气斩钉截铁,“在弄清楚这黑雨的成分和影响之前,任何人不得外出。赵同学,”她看向赵云芷,“今晚你不能回家了。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明天早上,我亲自送你去学校。”
赵云芷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到叶栀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感受到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雨所带来的无形压力,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不是商量,是保护。想到要在这诡异的茶馆,和一群“灵异局”的人过夜,她心里五味杂陈,但比起独自一人穿过这恐怖的黑雨回家,或者回到那个可能也藏着秘密的家中面对父母复杂的眼神,这里似乎…更让她有种畸形的安全感。
“我…我需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赵云芷小声说,声音还有些哑。
“用这个。”叶栀递过一个经过加密处理的卫星电话,“别说具体位置,就说同学家留宿,复习功课。语气自然点。”
赵云芷接过冰冷的电话,走到房间角落,深吸了几口气,才拨通了家里的号码。电话那头的父母果然焦急万分,黑雨突如其来,他们正担心女儿放学路上的安全。听到赵云芷说在“要好的女同学”家留宿,父母明显松了口气,连连嘱咐她注意安全,明天雨停了早点回家。赵云芷听着父母声音里毫不作伪的担忧,鼻子又是一阵发酸,含糊地应了几声,匆匆挂了电话。父母的关心是真的,那他们的隐瞒…或许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更乱了。
这一夜,无人能安眠。窗外的黑雨时急时缓,但始终未停,那沉闷的、仿佛敲打在灵魂上的声响成了不变的背景音。灵异局众人轮流值守,休息的人也大多只是浅眠,精神紧绷。赵云芷在杏枝秋的陪伴下,裹着毯子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却总被噩梦惊醒,梦中尽是扭曲的铁台、灰白的粉末,以及同学们模糊不清的、沾着油渍的脸。
直到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那令人心悸的噼啪声才逐渐减弱,最终止歇。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才被一种沉滞的、灰蒙蒙的天光缓慢取代。黑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郁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焚烧后的灰烬混合着铁锈的潮湿气味。
叶栀第一时间检查窗外。地面上积着一层颜色深暗的水渍,屋檐还在滴滴答答落下黑色的水珠。街道、屋舍、远处的山峦轮廓,都像被浓墨浸泡后又晕开,呈现出一种脏污的、了无生气的灰黑色调。世界仿佛被这场黑雨重新粉刷了一遍,覆盖上了一层不祥的釉质。
“雨停了,但痕迹还在。”叶栀皱眉,“所有人,检查装备,准备行动。赵同学,准备一下,我送你去学校。”
赵云芷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一夜的恐惧和混乱的思绪,让她迫切想要回到“正常”的轨道,哪怕那条轨道可能早已锈蚀崩坏。她快速整理了一下校服和书包,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豁出去的坚定。
简单的早饭,是一些秦珩朔自带的压缩饼干和清水,几人在沉默中吃完。叶栀拒绝了其他人同行的建议,决定独自护送赵云芷。“人少目标小。而且,”她看了一眼窗外死寂的、被“污染”的街道,“情况不明,我们需要有人留守,随时准备应变。”
在其他人担忧的目光中,叶栀和赵云芷一前一后,踏出了茶馆。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能感觉到一种异常的粘滞感,仿佛不是积水,而是某种稀释的胶质。空气中那股气味更加明显,让人胸闷。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听不到任何人声鸡鸣,整个皈依坳在雨后的清晨,呈现出一种坟墓般的寂静。
两人沉默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赵云芷紧紧抱着书包,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叶栀则看似随意,实则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所幸,一路无事,只有那无处不在的、被黑雨浸染的诡异景象,无声地施加着心理压力。
远远的,皈依坳联合高级中学那栋陈旧的教学楼出现在视野中。时间尚早,校门口只有零星几个学生的身影,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像一个个灰色的剪影,沉默地汇入那栋同样灰暗的建筑。
走到距离校门还有几十米的一个僻静拐角,叶栀停下了脚步。赵云芷也跟着停下,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叶栀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赵云芷,压低声音,每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听着,赵云芷。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更接近这个镇子的真相了。但这意味着危险也呈几何倍数增加。”
赵云芷用力点头。
“那本学生证,还有我们昨晚看到的…东西,”叶栀斟酌着用词,“说明事情很可能已经渗透到了你的学校,你的同学之中。林墨言是关键人物,但现在看来,他可能不是唯一的问题。”
“我知道…”赵云芷声音有些干涩。
“所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叶栀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昨晚那样独自调查的行为,绝对不能再有!那不仅会让你自己陷入绝境,更会打草惊蛇,让林墨言,或者其他藏在暗处的东西察觉。一旦他们有了防备,甚至提前对你或你的家人不利,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冒险,都可能白费。你明白吗?”
赵云芷想起父母,想起那本空学生证可能代表的意义,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她重重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觉悟:“我明白,叶小姐。我不会乱来的…至少,在你们准备好之前。”
“保持观察,但不要主动探查。留意林墨言的举动,还有学校里任何不寻常的人或事,但要用最自然的方式,就像你平时一样。如果有紧急情况,用我给你的那个纽扣式紧急发信器。”叶栀指了指赵云芷校服上一颗不起眼的扣子,“另外,注意你的同学,特别是那些看起来…比较孤僻,或者最近行为、情绪有异常变化的。但记住,只是观察,不要接近,不要询问。”
“嗯。”赵云芷将叶栀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去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好上课。”叶栀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赵云芷最后看了叶栀一眼,转身,挺直脊背,朝着那栋灰暗的教学楼走去。她的背影在弥漫着淡淡灰黑色湿气的晨光中,显得单薄却又异常倔强。
直到看着赵云芷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叶栀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快步离开。她必须尽快返回茶馆,黑雨停了,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就在叶栀送赵云芷上学的同一时间,茶馆二楼的窗户悄然推开一道缝隙。宋枫溪站在窗后,眼神沉静。她摊开手掌,掌心之中,几只不起眼的、甲壳黝黑发亮的小甲虫正安静地趴伏着,触须微微颤动。
这些甲虫是她精心培养的“耳目”和“手脚”,在很多时候,比人更方便行动,也更不起眼。
“去吧,”宋枫溪低声呢喃,指尖轻轻一弹,“找到那个人,把‘东西’放在该放的地方。”
几只小甲虫振翅而起,悄无声息地飞出窗户,融入灰蒙蒙的空气中。它们的飞行轨迹看似杂乱,却精准地朝着学校方向而去。其中一只甲虫的背上,用几乎看不见的细丝,固定着一小片金属——正是林墨言那把造型奇特的钥匙。昨夜银萝莉“借”来一观后,便由宋枫溪的虫子暂时保管,此刻,它将被“物归原处”,以一种绝不会联系到灵异局的方式。
甲虫们灵巧地避开晨间稀少的行人,掠过颜色沉滞的街道和屋顶,最终抵达皈依坳联合高级中学的侧门附近。这里有一小片疏于打理、杂草丛生的绿化带。
携带钥匙的甲虫降低高度,在其他同伴的小心协助下,解开了细丝。那把冰凉的钥匙悄无声息地坠入一丛茂密的、沾着黑色雨水的杂草根部,落在几片落叶之间,金属表面立刻沾染了湿泥,变得毫不显眼。
任务完成,甲虫们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分散开来,隐藏在附近的枝叶或墙缝中,复眼闪烁着微弱的光,继续执行着监视的使命。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名戴着眼镜、腋下夹着教案的男老师匆匆走向侧门,他似乎有些睡眼惺忪,差点被湿滑的地面绊倒,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旁边的灌木丛,目光随意扫过地面。
“嗯?”他愣了一下,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了那把沾着泥水的钥匙,凑到眼前看了看,“谁的钥匙掉这儿了?还挺特别…”他嘀咕了一句,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失主,便摇了摇头,拿着钥匙走向了教学楼门口的失物招领处——一个挂在墙上的、带锁的小木箱。他将钥匙从投递口塞了进去,然后拍拍手,赶着去上早自习了。
整个过程,被隐藏在暗处的甲虫“看”在眼里。信息通过某种神秘的联系,传递回宋枫溪的感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