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筛碎的月光漏在少侠肩头,他正把酒壶往腰间蹭了蹭,粗布衣摆沾着隔壁酒肆的胭脂味。火狐突然甩着尾巴,不小心打翻他怀里的一锭银子,我舔了舔腹部的伤痕,看那银子骨碌碌滚进人群。
“喂!那是本道爷的酒钱!”少侠骂骂咧咧地追去,烂布鞋踩碎了糖人摊前破碗。我在他袖口闻到了新粘的狗皮膏药味,混着今晨偷喝的桂花酿,熏得我眯起眼。
对于公主结亲一事,少侠表现的很是上心,好奇的四处打听,想要去蹭个“喜气”。但问东问西,陪了不少酒钱不说,也没能打听出公主夫家到底是何方人士。
此次,少侠带着我俩直接来到了京城,悠哉悠哉的到处在城中溜达。忽然人群中炸开惊叹,我扒着少侠的衣襟望去,见数十盏琉璃宫灯缀着流苏自城楼垂落,灯笼纸上用金箔描着并蒂莲纹。侍卫铠甲上的玄铁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们身后停着顶青帷软轿,轿帘上银线绣的凤凰正随着晨风轻颤。
“嚯!好俊的阵仗!”少侠扒着城墙根的青苔往上瞧,袖口抖落的桂花瓣粘在他耳后。火狐突然挣开我咬住的尾巴尖,一溜烟蹿上他肩头。我听见那厮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呜咽,尾尖扫过少侠的后颈时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三更梆子响时,我们在皇宫外,公主停靠的府邸后墙的狗洞里蜷成毛团。火狐缩成毛球往我怀里钻,我舔了舔它耳尖的绒毛——那上面沾着白天偷吃供果的蜜糖。少侠躲藏在洞口,伸着腿踢了踢我的爪子:“你们说那轿顶,是不是镀金的?”
戌时的更声惊飞了檐下宿燕。少侠大胆的趁机翻进后院,我俩也赶忙钻过狗洞跟上,却撞见个白影立在井台边。月华流过她腰间玉佩时,我分明看见那上面刻着繁琐的流云。少女转身刹那,满院桂花骤然凝滞,她眼尾的朱砂痣红得像是浸过血。
我盯着那抹猩红在少女颊边晕开,尾巴上的毛突然成簇成簇竖起来。少侠的声音卡在喉间,化作几声古怪的气音,火狐倒像是比我镇定三分,可勾着少侠衣襟的爪子却微微发颤,我分明看见他爪子,将少侠衣服里的碎银子扯到地上。
“你们这是......来抢劫的恶匪?”少女的声音像浸过山泉的玉石,抬袖时腕间银铃叮咚,震得少侠心中跟着一起颤动,万万没想到这潜入的园中,正有一位少女在此。我下意识往后蹭了两步,后爪却踩中火狐掉落的碎银子。她忽然倾身,冷香里混着雪松味的风扑面而来,一步步迎着月光靠到少侠身前,眼神探究。
“可为是…求财?”少女悄悄的问,她站在少侠身前,月白锦缎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内衬银丝绣并蒂莲的襦裙。指尖把玩着一枚金钗,目光扫过眼前的少侠,轻嗤几声。
“哼~胆小。无趣!”她转身时,发间点翠步摇轻晃,嘴角扯出极淡的弧度,仿佛在说今日膳食不合口味。侍女先前捧来的杏仁茶在途中洒了半盏,她连眼风都未扫,径自将青玉茶盏转了半圈,继续用茶盖撇着浮沫。
这位红发的皇朝公主,披着华丽繁复的锦缎披风,金线绣就的凤凰盘旋其上,每一针每一线都彰显着皇家的尊贵。内衬的襦裙上镶嵌的宝石与珍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宛如梦幻泡影。
她的红发如燃烧的火焰,肆意张扬,却被精心梳理,盘成精致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更添几分妩媚。额间一枚红宝石额饰,与红发相互映衬,艳丽夺目。
她的脸庞精致如画,肌肤白皙似雪,透着清冷的光泽。眉如远黛,斜飞入鬓,透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双眸狭长,眼眸是深邃的琥珀色,犹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平静无波,仿佛世间万物皆难以激起她内心的涟漪。挺直的鼻梁下,是淡粉色的薄唇,总是微微抿着,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即使面对不知其身份的少侠,她依旧神色淡然。只见她自顾自品着茶水,面无表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中没有恐惧,亦没有愤怒,只是平淡地说道:“拿去吧。”话音刚起,三贯银钱便落到了少侠身前的地上,砸起一片灰尘。
“谢…谢公主!”少侠赶忙恭敬的喊了一声,抄起银钱,便带着我俩原路返回,从来时的地方再翻出去。
清晨,天蒙蒙亮。我蹲在少侠肩窝里数他的心跳,那公主给的银钱在粗布衣兜里发烫,烫得少侠抓耳挠腮,一直大喘着粗气。火狐趴在少侠脚边舔着皮毛,惬意的微微眯眼,打着哈欠。少侠甩着银钱,带我俩吃了几顿好的,到处闲逛消费,好不潇洒。
时过境迁,似是眨眼间,便到了公主出嫁的当日。日头爬到正中时,少侠攥着把瓜子往自己嘴边递:“丫头,今儿这日子可得好好犒劳自个儿。”火狐从他扔落的衣堆里钻出来,嘴里叼着半块桂花糕。
少侠带着我俩来到街上,这时街上人挤着人,卖糖葫芦的老头儿举着草靶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我蹲在少侠肩头,鼻尖在人群里乱拱。忽然有阵极淡的冷香飘来,混着井水特有的清凉。少侠的耳朵猛地竖起来,浑浊的目光变得锃亮。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三丈外有顶描金软轿,轿帘上银线绣的凤凰正随节奏轻颤。
“看,来了!”少侠一个踉跄撞开个胖妇,粗布衣摆扫翻了卖糖画的摊子。火狐炸了毛蹿上房顶,我伏低身子准备跟着,却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轿前侍卫的玄铁铠甲晃得人睁不开眼,我听见刀刃出鞘的铮鸣。少侠赶忙慌张的一把抱起我,并且还不忘扔出银钱,给自己撞翻的摊子赔不是。
少侠抱着我挤到平民堆里,看着眼前壮观的十里红妆,不禁出声连连感叹。火狐则趴在房顶,惬意的晃着身子,这时轿帘突然被风吹开一丝缝隙。我眯起眼睛,撇见里头女子耳后垂着红宝石流苏,但却不是那晚眼尾带着朱砂痣的少女!少侠的唾沫星子溅在我头上,他死命往前凑:“那位爷,给小的余个空位可好..."话音未落,少侠身前的人堆,就被侍卫猛踹一脚,四散而去滚了满地。
“让道!冲撞了凤驾该当何罪!”侍卫的呵斥声裹着灰尘扑面而来。我趁机跃上街边食摊的矮桌,从轿帘缝隙里窥见轿中女子抬手拢鬓。满城喜庆的红色衬得她肌肤雪白,腕间银铃叮当,却响得人心头发寒。
当啷一声,一块喜糖砸在少侠脑门上,他傻笑着捡起糖块,扯开就塞进嘴里。我跃到房顶,拽着火狐躲进街角阴影里。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女子惊叫着瘫倒在地,然后是越来越人的惊叫,似蛮族入境般呼喊起来。我从人缝里偷瞧,见凤轿已经行至城南渡口,轿中竟飘出缕缕黑烟!
“丫头,这边...”少侠在不远处的人群中,招呼着我直奔渡口。江面上雾气弥漫,原本该是喜庆鼓乐的地方,此刻却寂静得可怕。我们躲在芦苇荡里,看见那顶软轿安静地停在岸边,八个轿夫垂着头纹丝不动,像似一尊尊石像。
火狐突然低吼出声,我顺着它颤抖的爪子望去,只见轿帘无风自动,一点猩红在纱帘后若隐若现,轿上女子正自顾自画着红妆,神情阴郁,比起欢喜更似哀悲。
江风卷着浓雾扑面而来,寒意直透骨髓。少侠突然扯着我俩往回跑,“不对劲!完全不对劲!”少侠嘀咕着,身后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他背上的酒葫芦,不幸被利刃劈中,残酒洒了他满背。我们踉跄着跌进岸边的渔船中,躲在里面,忽听后方传来熟悉的银铃叮咚。
江面突然传来凄厉号角,轿中少女清冷着面,缓步走下凤轿,转身时红发如血,“时辰到了?”她甩着嫁衣长袖,将手腾出捧在一起,似是在请示某人,忽瞥见轿底渗出汩汩黑水,渗入江水后竟腾起血色涟漪。
少侠瘫坐在地,银钱从他衣兜撒落。我凑近他耳边,嗅着他恐惧的冷汗味。远处江面忽传来乐曲声,欢天喜地的喜曲刺破长空,一对迎亲队伍竟踏江而来,在江面上忽隐忽现。凤轿旁的护轿侍卫,则抽刀互相残杀,不一会便纷纷横尸荒野,尸体散布在江边,扭曲着诡异的动作,似是某种符号,又似某种动物。
江面上雾气越来越大,直到完全吞没了少女、凤轿还有遍地尸体。我竖起耳朵,只能听见风声流动的微弱声响,仿佛整片世界都陷入了沉睡。少侠瘫坐在渔船中,残余的银钱从他破口的衣兜撒落,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雾气深处,嘴里喃喃自语:“又他妈碰到妖精了?!”
我凑近他耳边,心中的不安像江水般翻涌。火狐缩成一团毛球,爪子微微颤抖,眼神游离不定。当雾气开始慢慢散去时,我们惊觉江面上早已空空如也。少女、凤轿、侍卫、尸体都不见了,只剩下平静的江水和岸边湿漉漉的芦苇,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走了……走了,我们回城里去。”少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我们肩上一搭,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江边。他的动作异常机械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像是被吓的失了魂一样,他心中只觉这次碰到的妖精,不同以往!是真真正正的大妖!
回到城中时,朝阳已经升起,但街上却依旧人声鼎沸。鲜红的彩绸随风飘扬,鼓乐声此起彼伏,平民们依旧在欢天喜地地送亲,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少侠带着我俩在热闹的人群中穿行,眼神却越来越迷离,只觉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直到我们路过一处桥边时,一阵冷风突然吹来,我嗅到了那丝熟悉的冷香,混着雪松与血腥的味道。
“不对...不对...”少侠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地低语,狠狠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但都无济于事,反而让他更加眩晕。
街角处,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正驻足观看送亲队伍。她的身影让我脊椎一阵发凉——正是那日夜里,我们在公主府见到的少女!她的眼神迷离,视线从帽檐下露出一瞬,又迅速缩回。我猛地抬头,她似有所觉地望来,深藏的水绿色眼眸透过帷帽缝隙与我们短暂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