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有一瞬,但还是被少侠察觉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等待着与其目光对视。少女似是被少侠盯的不耐烦了,于是长叹一口气,迈步缓缓走来,“是你这家伙啊?还真是不巧。”少女自嘲的笑道。
“果然是你!你不是公主?!”少侠迫切的出声质问,话音猛的停了一瞬,“不!那凤轿上的…不是公主?!”少女面无表情的听着,手指在袖中搓个不停,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回答少侠的问题。
火狐的爪子突然搭上少侠还在颤抖的膝盖,尾巴扫过他的手心。我舔了舔唇角的血腥气——方才逃跑躲避时,不小心在侍卫尸体上蹭的血。少女帷帽下的绿眸泛起涟漪,月光碎在她的银铃上。
“你闻到江底淤泥的味道了吗?”少女沉默数息,突然开口反问,声音像浸过寒潭的玉石坠子。她随手掀开帷帽边缘,露出一截后颈,暗红色胎记蔓延成狰狞的凤凰纹路,与我爪尖的血色如出一辙,似招风祸水的邪凤,透露着令人心寒的诡异。
少侠突然掐住我的后颈拎起来,酒气混着血腥味喷在我耳畔:“丫头,你是不是也觉得…那玩意的感觉,很像山上碰到的虎精——”话音戛然而止。少女指尖已点在他颈间大穴,一根金簪正低着他的喉咙,探究的警惕观察着他。
“你似乎…和城中的那些平民不同…是那日夜里见过我的缘故?”少女好奇的试探询问,少侠则云里雾里不知缘由。“你这话…什么意思?”少侠一动不动,生怕她突然暴起,一簪子刺穿自己的脖子。
“你去替公主送亲了?”少女见少侠并不作答,于是换了一个问题。“不仅去了。还亲眼看见…那护送的侍卫全部自相残杀,跟着凤轿和那轿上‘公主’,一同被江上的云雾吞了进去。”少侠一边回答,一边潜移默化的和金簪拉开距离。
“原来如此…”少女说着收起金簪,再扔给我们几贯铜钱,似是打发我们离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也没见过我。”少女大步走远,少侠呆愣原地,心中忐忑不安,思考良久,最终还是耐不活好奇,决定追上去问清楚。
“你到底是谁?!还有那轿上‘公主’又是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少侠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少女打断手腕。自从他碰到我俩后,诡异的事情便一件又一件的出现,他心中直觉有大事要发生,但却无从下手调查,“难道…公主要嫁的夫婿…是那江上龙王?!”少侠大胆猜测,少女听后不禁大笑起来。
“龙王?你还真敢猜啊!”笑完,少女又恢复了清冷模样,但眼角的笑意还是难以掩饰。“你为何不猜的再大胆些?好奇…对你可没有好处。“少女说着,眼神越加冰冷,似是在威胁少侠,我能清楚的看到,金簪又已在她手中把玩。
少侠吃惊一瞬,但却并未退缩,而是强硬的向前靠了几步。我伏在少侠脚边,爪尖勾住他的裤腿,害怕的看着少女鬓边珠钗晃出冷光,她的眼神中已经酝酿出杀意。江雾渗入骨缝的寒意还未散尽,她指尖缠绕的墨香却像三月桃花汛漫上鼻尖。
“你不妨再往前半步?”少女腕间银铃轻颤,暗红胎记在脖颈蜿蜒如活物。少侠喉结滚动两下,下意识将手按在腰后的剑柄上,二人就这么一声不响的对峙起来,空气越加阴冷,冻得二人一阵瑟缩。
我俩缩在少侠腿后,爪子紧紧抠住他的裤脚。少女银铃摇动的声音混着江风传入耳膜,那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一根根扎进少侠紧绷的脑仁。火狐炸起的毛尖发着颤,爪子无意识抠进掌心肉垫,红色血珠簌簌落在少侠粗布裤脚上。
“我早就听闻朝中妖道祸乱朝纲,莫非这场送亲就是他的手段?”二人沉默数息,少侠突然开口质问。少侠的话语,就像块石子砸进墨池,激起层层涟漪。少女袖中银铃骤响,却不是清脆的脆响,而是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鸣叫。她眼神飘忽,似试探,似好奇,又似探究。
“妖道...”少女轻笑一声,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淬了毒的银钩,“朝中那位道士,如今怕是早已成这江底淤泥的一部分了吧?。”她手腕轻抖,口中话语将少侠的猜测击的粉碎,使他越加好奇起来。
远处忽闻风声,伴着笛声传来,少女一惊,便不在停留,转身就走。临行时,背对少侠提醒到,“趁现在还来得及,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躲着吧……不然……那凤轿便是你的下场。”
我蜷缩在少侠肩窝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如擂鼓。他湿漉漉的掌心攥着我后颈的绒毛,指尖残留着刚刚紧握剑柄的丝丝凉意。“丫头,你说这京城...究竟藏着什么?”少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青石。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用鼻尖蹭着他的手心,安慰着他。
目送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少侠并未再次追上去,而是转身回到城中。他的布鞋踩过青砖时犹犹豫豫,像是踩在随时会塌陷的沼泽地里。街角糖人摊的竹签还在滴糖浆,却再无人驻足。火狐似看出少侠心中有惑,走路摇摇晃晃像失了神,于是便自告奋勇走在前面,为少侠开路。
京城客栈中,少侠把玩着三枚银钱,在灯笼下被扔在桌上旋转不停。少侠心事越加沉重,但却没有倾诉商量的对象,只得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我俩的意见,一直扔着银钱嘀咕个不停,“丫头…是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半夜,子时的梆子声惊飞屋檐下的白鸦,少侠猛地攥紧我的尾巴。“听!”他竖起耳朵,“这鼓点..…断断续续,似有规律。是遵龙司的警讯!”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混着铜锣闷响,整条街的酒幡被其迅速的集结,刮得无风自动。
我们缩在窗口阴影里,疑惑不解的向外楼下望着,见两队身披玄甲的捕快从街头巡过。为首的捕快手持青铜长剑,警惕的环顾着四周,左手臂平举着微微颤抖,流着粘稠的液体,似是手臂负伤。火狐突然跃上窗檐,绿瞳在夜色中亮如磷火,他也认出了那为首的捕快,正是少侠的那个老友。
“沈平川!又他妈是这小子。”少侠出声骂道,虽有好奇,但懒得去管,一把将我俩从窗檐上抓下,拎着扔到床上。“不用管他们,睡觉。明天一早我们就出京城。”少侠面色严肃的说着,但火狐却一副担心捕快的模样,一直冲着窗檐哼哼。
“干嘛?!不许管他!他一开始可是要杀你们诶!听话,去睡觉。”少侠哄着火狐,将不情不愿的它抱在怀里,然后狠狠塞进被窝,把他用被子控制住。
三更时分,窗外大雨忽然落下,打湿半条街的喜字灯笼,将街上红纸淋得掉色,红色燃料被雨水带入地上,形成一条条赤红如血的小水洼。
少侠又被窗外落雨声吵醒,没了睡意,于是便抱着我坐到窗前的椅子上,拉开一条窗户缝向外看,想要闻闻雨味,但却不料清新的雨中,夹杂着丝丝烟火气,似纸张燃烧后的灰烬味道。
又过不久,少侠一直靠在窗边,直到卯时的更鼓裹着唢呐声传来,才让他平静的脸,又有了些许变化,楼下一道十里红妆的队伍,竟再一次浩浩荡荡穿城而过。不过本该是送亲的喜轿,此刻却披着白绫,八个轿夫空洞的眼眶里插着红烛。队伍最前头,一群道士们踩着禹步,手中桃木剑挑着盏盏人皮灯笼。
火狐突然冲过来,一口咬住少侠裤脚,似是在提醒着他什么。此时在我眼中,人群里某个戴斗笠的老妪正在发间簪着白花,一朵白事才用到的孝花。她眼角含着笑意,走过之处,地砖缝隙渗出黑水,转瞬化作蜷曲的蛊虫,在雨水中蠕动蔓延。
少侠突然捂住心口跪倒在地,我这才发现他背后渗出冷汗,将粗布衣浸得透湿。他后怕的剧烈喘息着,眼神飘忽,身体颤抖,“该死!差点就对视了,希望他没发现我。”少侠满头大汗的说着。
火狐的绿瞳在烛光中缩成两道竖线,后颈绒毛根根竖起,少侠掌心的冷汗早已浸透它脊背的绒毛,那些粘稠的汗液从他指缝渗出,将火狐竖立起的绒毛粘连在一起。
巷口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像熟透的柿子砸在青石板上。“丫头,闻到没有?”少侠瞬间警惕起来,撇头询问我的意见,“这是......血的味道?”少侠惊恐的说着,我赶忙认同的点点头,火狐则是用力的又嗅了嗅,这才微微点头。
火狐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的腥甜。巷子深处,那些面戴傩面的送亲队伍正在拆轿。朱红轿帘被利刃划开时簌簌飘落金箔,里面端坐的“新娘”一动不动,似木偶一般,任其被周围的人乱刀砍成肉臊子。
少侠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具被肢解的“新娘”,此时为了看清巷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户。此时楼下的街上已经没了送亲的队伍,只有一滩碎布出现在巷口。大红的嫁衣碎布间,露出一块块青灰色皮肉,和一撮撮腥红的肉沫。
客栈的窗户距离巷口并不远,但此时窗外大雨倾盆,雨雾蔓延,少侠本应看不清巷口发生了何事才对。突然,一队人马冒雨在少侠眼帘的远处赶来,将巷口团团为住,是捕快带着手下赶到,面色难看的查探着地上的一切,正无能为力的搓着眼角时,撇见了不远处正探出窗外半个身子的少侠,“宋…宋朝雨?!”
我和火狐好奇的扒拉着少侠,也想看看窗外发生了什么,但却被他占用了整个窗户,所以只得小心翼翼的爬上他的背。就在我爬了一半的时候,少侠突然踉跄着倒退回来,摔倒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地上,怀里的银钱哗啦散落一地。所幸我躲闪及时,快速跳开,才没被他压在身下,少侠指着窗外巷口的目光,像被烫到般骤然缩回,喉间发出压抑的闷哼。
“走...快走!我们现在就走,离开京城!”他扯着我的后颈将我甩进被窝,火狐被他另一只手裹着往怀里塞。我还没反应过来,少侠就火速的收拾好了行李,将我用一个黑布裹住,跟火狐一起绑在胸前,揣着我俩冲出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