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可她的目光却游离不定,像是藏着什么心事。我伸手轻轻拂去她额头的冷汗,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冷意:“时意,你为何这般傻,为何要偷偷为他人送信?你明明知道,如今我身处这般境地,一举一动都被那老贼和玄辰子监视着,你这一送信,岂不是将我也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玖拾壹微微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上伤痛让她只能虚弱地躺着:“公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您,那密信是给一位道人的,她与我的父亲有旧,我以为……以为可借她手救您一命……”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到后面,竟像是气若游丝。
我心中一酸,眼眶瞬间红了,手上的动作不禁加重了几分,狠狠地拍在榻沿上:“你这傻丫头!道人?!不过是群草菅人命的骗子罢了!”玖拾壹身体一颤,软着语气嘀咕,“公主,她…她不是!她是有真本事的……”
我凝视着玖拾壹苍白的面容,她微弱的气息让我心慌意乱。那封密信藏匿的秘密、十二朵并蒂莲的纹样、以及她口中那位神秘道人,似乎都指向一个我尚未知晓的巨大阴谋。
“时意,你还记得你父亲是如何死的吗?”我轻声问道,手指轻轻梳理着她凌乱的鬓发。玖拾壹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只记得火光...很多人喊着‘疫病’...然后便是黑暗...”
“十年前,母后临终前紧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我取出藏在袖中的鎏金步摇,暗暗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这步摇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上面的花纹似乎隐藏着什么。”
我小心地将步摇展开,十二只错金鸾鸟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每一只鸾鸟的眼睛里,都镶嵌着一颗极小的红宝石。
“公主,您还记得椒房殿后的那棵老槐树吗?”玖拾壹突然开口,声音虽弱却透着坚定。
“记得,那棵树已经有百年历史了。母后常说,它是我们姜氏血脉的见证。”
“树洞里,我还藏了一卷羊皮纸,它记录了皇帝殿下…和国师的大致计划。”她艰难地说道,“江南一事,也并非疫病所致…而是皇帝陛下下令……将军屠杀百姓……”
“这…他为何怎么做?!”我难以置信,但心中却早已有了预料。“为了长生。国师告知皇帝陛下……借五万怨魂魂魄,便可沟通地府,买通阎王得以长生…再活上千年……”玖拾壹解释着,我不禁狠狠撇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玩味的轻笑出声。
“呵~说得好听!他最后不也还是没算到自己什么时候死嘛?!”我嗤笑出声,又用脚踩了踩玄辰子的脸,惊见他的脸竟粘稠的吓人,如同浆糊一般,粘连在我的鞋底。
我踩着玄辰子那张扭曲的脸,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这场胜利太短暂,也太过血腥。玖拾壹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而我刚刚得知的真相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江南数万百姓并非死于天灾,而是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人祸,而这一切都与那长生不老的邪术有关。
“公主...羊皮纸...”玖拾壹虚弱地指向椒房殿后的老槐树。我俯身将她抱起,轻柔地放在榻上,然后迅速披上一件外衣,趁着夜色潜入椒房殿后的花园。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树干上的疤痕如同一个张开的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我轻轻抠开树洞中的杂物,果然摸到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纸。当我展开它时,手不禁颤抖起来——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父皇与玄辰子密谋的细节,包括如何制造江南瘟疫、如何挑选童男童女、如何用怨魂炼制长生丹药...…
“公主!”玖拾壹的呼唤让我回神,我迅速将羊皮纸藏入怀中,回到寝殿。“这便是...证据...”玖拾壹艰难地坐起身,目光落在羊皮纸上。
“何止是证据,这是江南数十万冤魂的控诉!”我咬牙切齿,心中更加仇恨起父皇,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第一次越加感觉到,自己在那皇位下,是多么的渺小。
“公主...小心国师...”玖拾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不是常人...他的道袍...那些星辰...”我低头查看,果然发现玄辰子道袍上的北斗七星每颗星眼中都嵌着细小的夜明珠,但在月光下,那些“夜明珠”似乎在微微蠕动,如同活物。
“公主,您中了腐骨香。”玖拾壹虚弱地说,“那是西域奇毒,沾之即腐,无药可解...”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处紫黑色的斑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别担心,我没事。还死不了…”我面色平静的安慰她,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公主!"”玖拾壹挣扎着抓住我的手,满脸担忧,“公主…我这就派人去寻我认识的那位道人!她一定有办法能救你……”
玖拾壹一摇一摆的消失在门口,我倚在椒房殿的雕花窗棂前,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手中紧握着那卷羊皮纸。腐骨香的毒性已蔓延至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千万根银针在肺腑间游走。玖拾壹已经离开三个时辰了,但她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宫墙之内。
“公主,该喝药了。”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我不明所以的应和一声,将羊皮纸藏入枕下:“进来吧。”
木门轻轻推开,进来的却是玄辰子那张阴鸷的脸。他手中端着一碗散发着诡异香气的汤药,嘴角挂着令人作呕的微笑:“公主身子不适,本座特来探望。”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惊恐的发觉地上的尸体竟然消失了。
我震惊的不知所措起来,完全想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因为身体太过痛苦而出现的幻觉。“滚出去。”我冷声道,面色充满后怕的恐惧,声音因毒性而沙哑,仿佛呼吸都骤停一瞬。
玄辰子轻笑一声,径直走到床前,将汤药放在床头柜上:“这可是天山雪莲熬制的良药,公主若不喝,岂不是辜负本座一番心意?”我盯着那碗药,忽然注意到汤面上漂浮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清香,就似是初调酸涩,中调淡雅,尾调甜腻。
“你究竟…是人是鬼?!、我警惕地问。玄辰子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颈间:“公主说什么胡话呢?本座当然是活人咯。”他面色挂着怪异扭曲的善笑,“公主体内的腐骨香,本座自然有解药。不过...”他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瓶,“公主需答应本座一件事。”
“什么事?”我虚弱的眼神涣散,“既然公主不愿做那祭品。那三日后的大典,公主就需亲自选定一位祭品,代替你去死?”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冰冷刺骨的指尖在我脸上滑过,顿时让我浮起一身鸡皮疙瘩,“届时,地府会派人上来收他下去…”
我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接过玉瓶:“没有其他条件?”玄辰子邪笑着仰起头,“既然要代替公主充当祭品,那当然需要一个和公主…同样生辰的人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得不从。“成交。”我颤抖着打开玉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体内的寒意。我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缓解,真正的解药远比这复杂得多,于是便凶狠的死死盯着玄辰子,“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不好?事成之后,才有完全药效的解药。”
玄辰子满意地笑着,转身离去前又回头补充道:“哦,对了,公主那位忠心的侍女,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不然的话…公主可以选她代替自己哦~”玄辰子嘲弄的大笑,玩味的舔了一下门牙,一副似是刚刚品味过美味佳肴的既视感。
我狠狠咬着牙,但却有气不能发,顿觉心中无比憋屈,嘴中传来咬牙切齿的嘎吱声。“是嘛?国师这么觉得啊?但却我不这么认为。”玖拾壹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惊得起身,只见她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肩头染血,手中握着一把挂着血迹的长剑。“你...还活着?”我难以置信地问。玖拾壹勉强一笑:“我答应过要保护公主。”她走近几步,忽然踉跄了一下,我这才发现她腹部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你这丫鬟竟然能活着回来?!”玄辰子惊奇的叫道,“你这妖道都没死!我更不可能死。”玖拾壹厉声骂道,玄辰子瞬间沉下脸,阴冷的死死盯着她,仿佛在审视一只猎物。
玄辰子瞳孔骤缩,袖中符箓无风自燃。他猛地甩袖掷出七枚铜钱,燃着青色火焰刺向玖拾壹,,但玖拾壹却不闪不避,咬牙稳着身形呆愣原地。我急得大喊,却见那铜钱凝滞在半空,玖拾壹身后缓步走来一道人,广袖轻挥便定住法器。我望着那道人月白道袍上银线绣的莲花纹,突然想起玖拾壹密信里提到的父亲旧识。
“阁下便是这一朝国师?”白袍道人出声询问道,嘴角挂着淡淡的轻笑,眼中满是对玄辰子的轻视。“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公主府?!”玄辰子质问,身前符纸缠绕不断,围绕着他飘散在空中,似是布下天罗地网一般。
“在下钟清,望与国师讨教一番。”白袍道人笑道,声音清冷如碎玉,指尖拈着三支柳枝。玄辰子暴喝一声,道袍鼓胀如蝠翼,北斗七星骤然亮起幽蓝光芒。我扶着床柱勉强起身,见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那些铜钱竟化作血色骷髅头颅扑向钟清。
“小心!”我踉跄着扑向玖拾壹,却被她反手揽住腰身。钟清甩出柳枝在空中划出赤符,寒梅虚影骤然绽放,骷髅头颅撞上光幕尽数粉碎。“公主随我退后!”玖拾壹将我推向屏风后方,她肩头伤口崩裂,鲜血溅在羊皮纸上晕开墨迹。
玄辰子尖啸着撕开衣襟,心口处镶嵌的夜明珠竟化作漩涡,阴风卷着腐臭扑面而来。我死死按着玖拾壹腹部的伤口,见钟清咬破指尖在眉心画出血符,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掌心,竟凝成一把长剑。两道身影交错间,我听见玄辰子凄厉惨叫——钟清竟将光剑刺入他心口夜明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