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灯光突然爆出刺啦一声,在宋楠素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她盯着解剖台上那具残缺的尸体,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那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倒像是某种困在兽笼里的幼兽,正用指甲拼命抓挠金属栅栏。
“宋楠素。:吴衡秋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安抚受惊的猛兽,“你之前说...你们的身体是被替换的。能具体说说吗?比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楠素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左侧肋骨。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平时被衣物遮盖,此刻在冷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只是有这种模糊记忆罢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是自己,或者是有着宋楠素记忆和面容的…异怪?”
记忆碎片突然如潮水般涌来:腐烂的气味、忽明忽暗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铁锹掘土的沙沙声、木板被砸碎的咔嚓声,掌心那团残存的温热、蠕动的肉瘤粘黏感...
忽隐忽现的记忆,如钝刀般割着神经。宋楠素踉跄一步,扶住墙壁边缘,指缝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皮肉已经开始逐渐骨质化的脚尖上,那骨头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似是某种大型兽类的骸骨,却被人用黑魔法强行接在了人类的躯干上。
“腐土味...”她喃喃着,鼻腔突然涌入浓重的腥甜。那是潮湿的泥土混着腐烂根系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极了...
像极了她最后一次闻到的气味。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身下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她想动,却发现四肢,如同被粗麻绳捆在木板上,绳子勒进皮肉的地方已经麻木,只余下钝痛。
头顶的光线很暗,透过身上的木板细缝,她能看见上方晃动的影子,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青白的下颌线和手中闪着冷光的工具。
“准备好了吗?”为首的男人,声音像砂纸摩擦石板,语气很是坚决。“我们真要这么做吗?”另一个女人,声音更轻,带着某种后怕和忐忑。
“我…我想试一试!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男人激动的咆哮着,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可…可是…”女人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还未说出口,就被男人打断了。“别乱想了!这…这可是山神大人…启示的法子!”男人不如执意的说着,趁着清晨,迎着雨雾,继续一铁锹一铁锹,狠狠砸击在坑洞里,棺材的木盖上。
宋楠素想要喊叫,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她拼命抬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挪动,只有视线可以轻微转动,看见身下露出半截自己的手臂,皮肤泛着青灰,血管里流淌的不是红色,而是浑浊的墨绿色。
她惊恐的一阵恶寒,心中大喊,那不是她的手,她的手应该是小麦色的,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
铁锹撞击棺材板的声音还在继续。一下,两下,泥土顺着破洞,被铲到她身上,渐渐堆过胸口、脖子。她想挣扎,可麻绳越收越紧似的,勒得肋骨生疼。泥土灌进鼻腔的瞬间,她顿觉自己呼吸困难,却突然大惊,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呼吸过。
“不!”她终于发出嘶吼,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黑袍人的影子在她眼前晃动,其中一个举起骨刀,刀身刻满暗红符文。刀光闪过的刹那,她感觉胸口一凉,有什么东西被剖开了。
剧痛席卷全身,但却像是直击灵魂一般,让她难以忍受。她看见自己的胸腔被刨开,腐烂收缩的心脏被掏出,干瘪的内脏成为一个个扭曲难看的硬块,被人狠狠撕扯而出……
“住手吧!我们住手吧!她…她都已经没有皮了…”女人颤抖着喊道,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竭力阻止着他的动作。
宋楠素躺在棺材里,身体早已死去多时。
她的皮肤早已腐烂剥落,露出底下被蛆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血肉。那些白色的肉虫在她的腹腔内蠕动,钻进钻出,仿佛她的身体只是一具腐烂的容器,任由它们啃食。
她的脸已经无法辨认,只剩下腐烂的皮肉挂在森白的颧骨上,一双眼窝空洞漆黑,里面爬满了蛆虫,蠕动着,仿佛在啃食她的大脑。
“她都已经烂成这样了……”女人的声音颤抖着,几乎带着哭腔,“你真的还要继续吗?你难道疯了吗?!真的要去信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闭嘴!”男人怒吼,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他的手紧紧握着骨刀,指节发白,“山神大人赐下的法子,岂是你能质疑的?”
他蹲下身,骨刀狠狠刺入棺材边缘,撬开腐朽的木板,将棺材内的尸首完全展示出来。
随着一声刺耳的“咔嚓”声,棺材盖被掀开,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女人捂住口鼻,连连后退。
男人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低头盯着棺材内的景象——
尸体已经腐烂殆尽,只剩下森森白骨,但那些骨头却呈现出诡异的珍珠白色,关节处甚至泛着微微的暗光,仿佛被某种力量重新塑造过。她的脊椎骨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像是某种符文,又像是活物般微微蠕动。
“看!看啊……”男人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兴奋,“她的骨头…已经不是人类的了。这一定是神启!这一定就是山神大人,想给我们看的神迹!”
女人捂着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颤抖着问:“这……这怎么可能?!”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抓住尸首的一根肋骨,狠狠一扯——
“咔嚓!”
那根骨头轻易地被折断,断面处露出诡异的黑色,像是某种金属,又像是结晶。男人将骨头凑近头灯,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疯狂的笑容。
“神迹……”他低声说,“山神大人说得没错,这简直就是神迹!”
宋楠素感觉不到疼痛,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扯,如同她已经死去多时,但意识却从未消散,而是同尸体一同,经历着腐烂,只到今日,才得以重见天日。
她的骨头被一根根挖出,扔进旁边的铁盆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她的腐烂皮肉被剥离,扔进另一个桶里,和泥土、腐叶混合在一起,发出腐烂的“咕啾”声。
她想尖叫,想挣扎,可她的意识已经被困在这具腐烂的尸体里,无法动弹,无法逃离。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骨刀剖开她的胸腔,取出她的心脏。那颗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干瘪得像一块风干的肉,但他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凑近灯光观察。
“看啊……”他喃喃自语,“它还可以跳动……她好可以活过来!”
宋楠素愣住了,她的心脏不是早就停止了吗?为什么他还能觉得,它可以再跳动?
下一秒,她看到了。
那颗心脏的表面,爬满了黑色的血管,像是某种活物般微微蠕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股诡异的黑雾从心脏内部涌出,缠绕在男人的手臂上。
男人狂笑起来:“动起来了!它真的动起来了!!!”男人兴奋而又激动的大喊着,女人则难以置信的看着,沉默着,后怕着,而后陷入长久的欣喜,嘴角挂起一抹微笑,欢呼:“神迹!这简直是神迹!!!”
二人将宋楠素的尸首打包带走,坐上返程的汽车,将其小心翼翼的安置在,身后的后备箱里。
“素素她…真的能活过来吗?”女儿神情恍惚的询问,“当然了!你刚刚不是看到了吗?素素的心脏…动了啊!”男人嘴角上扬,狂笑着回答。
“但…但是…素素她…只剩下一堆骨头……”女人试探着出声,被男人狠狠瞪了一眼,女人后怕的不再言语,但男人却控制不住的,思考起来。
“没有皮肉而已…没有皮肉而已…素素没有……宋枫溪不是有吗?”男人狞笑道,女人闻言沉默着,没有回话,而是狠狠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不……”宋楠素低声呢喃,手指死死抓住墙壁,指节发白,在墙壁上留下数道清晰可见的划痕,“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可记忆却如潮水般涌来,清晰得让她无法逃避。她看到自己的骨头被挖出,被清洗,被浸泡在某种黑色的药汁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她看到自己腐烂的血肉被剥离,被混合进泥土、腐叶和某种未知的生物组织,搅拌成粘稠的黑色糊状物,然后被焚烧成一堆灰烬。
宋楠素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器械车。金属托盘砸在地上,手术钳、骨锯滚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她身上。
“宋楠素?”吴衡秋皱眉靠近,试图扶住她的肩膀。可他的指尖刚碰到她的皮肤,宋楠素就像被烫到般猛地甩开。
“别碰我!”她声音嘶哑,喉咙里像是卡着碎骨,双手死死钳制住自己的脑袋,意图不再让它继续回忆,但却发现毫无用处。
宋楠素猛地弓起身子,指甲深深掐进太阳穴,仿佛要将颅骨整个掀开。她的瞳孔在冷光下扩散成诡异的灰白色,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喉间溢出半人半兽的呜咽声。
“不...不对...”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某种非人的尖啸,手指痉挛着撕扯自己的衣领。布料撕裂声中,锁骨下方那道淡粉色疤痕突然开始蠕动,像一条潜伏的蛆虫般缓缓隆起,皮肤下透出珍珠母贝般的珠光,那根本不是人类皮肤的质感。
吴衡秋猛地后退半步,手术刀哐当落地。他看见宋楠素裸露的腹部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肌肉纤维像活着的蛇群般相互纠缠,又突然绷直成古怪的几何图案;
肋骨末端不知何时已延伸出半透明的骨刺,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刺破衬衫,在冷光下折射出金属般的冷芒。
宋楠素猛的扑倒在地,神情惊恐的面如死灰,良久才艰难的抬起脸,环视着身前的众人,幽幽出声,“不是我,必须杀了宋枫溪。而是她,必须杀了我……”
“什么意思?!”蒲封和钟璃赶忙异口同声的追问,宋楠素又沉默起来,似是在挣扎着,该如何回答。
“我现在的皮肉…是宋枫溪的……”
“我们的父母,刨下了她的皮肉,换给了我……为得就是,复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