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沉入海底,名为现实的海面,传来遥远的声音,遥远而缥缈——遥远到那些声音都无法听清。
一朵朵五彩斑斓的气泡,闪烁着一张张记忆犹新的画面,搅动着当时的情绪,翻涌着,从自己身旁飘过,离着自己远去。
伸出手,却抓之不及,那些气泡仿佛从指尖滑落的沙,只留下一些怅然。
他看见,看见那个少年对着徐蓂强调着:“不!那个软弱的我已经死了。我也绝不会再那个样子了!”
那个初夏的日子,明媚而温暖的阳光令人沉醉,林荫道上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着。
那份满心的恼火,记忆中的画面都似乎带上了些许红色。
前因后果随着时间已经破碎,只在留下仅剩的画面,摇曳在,这片意识的深海中。
他看见,看见那个少年满脸恣意,指着徐蓂:“书上的题目和测试的题目实在是太简单了,徐蓂,来点有挑战性的——来做我的对手吧!”
他看见,那间教室中,同学们还在三三两两朝着门口走去,随手记下的笔记还散落在两人的课桌上,课本书页微微卷着页角,窗外的树叶带着苍翠,在这片夏日的阳光下缱绻。
他看见那份骄纵、恣意与轻狂,那份从深渊跃入云端后的飘飘然。
那永远是充满着阳光,耀眼而夺目的画面。
在这片无所知的意识海中,飘动着,翻涌着,闪烁着。
他看见少年将笔拍到桌上,满脸欢愉:“我算出来了!”
他窗外秋高气爽的时节里晴空万里,远云如纱。
他看到兴奋的颜色让整个世界璀璨而绮丽,昂扬的情绪混杂在幸福的底片中,梦幻而绚烂。
“你回来之后的这些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他看到那个少年对着历史书感叹着,憧憬着,向往着:“说起来,一百年前的战争真的是个奇迹——所有人为了不同的理念厮杀的感觉真是太……”
看到那个把书推给旁边的徐蓂,少年寻求着认同的动作。
世界在渐渐远去,连同记忆中的声音都似乎变得越发变得缥缈起来,仿佛从浅海沉入深海,一切变得宁谧起来,在这无所知的海洋中。
记忆的泡沫渐渐变得越发缥缈。
只剩下那些激烈的声音,还在回荡着,回荡在这个过去和现实交织的世界中。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那个声音,如此悲伤。是在悲恸着什么呢?
那些五颜六色的泡泡已然看不见,遥远的海面,闪着遥远的光。
“今天的局面说到底就是那场战争留下的遗毒。”那愤愤不平的声音,那是在感叹着历史。
“凭什么?”不甘心。
“我不服。”不甘心。
那无法忘记的那段苦难。无法休止的那抹不甘。
激烈的,在这个世界中反复回荡着。
遥远得,逐渐听不真切,以至于只剩下了呼喊。
“徐蓂你在哪!”哭泣的童声。
“如果我能回到那个时代——”还青涩的声音。
直到一切——
只余下那最后一句话。
“我会保护你的!”
光——
宛如从梦中惊醒,陌生的天花板,浑身抽搐一般的痛苦。
遥远的过去与最近的记忆在脑海中无序地回闪着。
直到脑海闪过一个画面。
天花板砸落下来的那时候,他推开了徐蓂。
自己,现在是在医院吗?
还有徐蓂现在怎么样了?
混乱的思绪止不住地随意飘散着,直到部分心神终于注意到了外界——
那天花板反着潮,带着些许细微的霉斑,如此破旧。
“(精灵语)你醒了?”耳畔是不知道谁的呼唤。
顶着大脑的钝痛,想了不知道多久,才意识到,原来那说得是精灵语。
为什么要用精灵语……至少莱茵上通行的不是莱茵语吗?
如此想着。
目光出现了陌生的身影。
一个青年男精灵,看不出他的年龄。
他满脸惊喜的在念叨着什么。
但是,身体好疼,完全不想说话,完全不想思考。
呆呆的望着着面前的精灵,又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时,还是熟悉的天花板,还是全身的痛楚,还是那一个精灵。
徐蓂呢?父亲呢?母亲呢?发生了什么?难道发生了什么……
迷惑与焦虑搅拌着他的内心,尝试坐起身,他动了动手,但是不知道躺了多久的肌肉撑不起自己的身子。
而身旁的精灵大概看出了他的想法,协助他坐了起来。
“我这是……在哪里?”坐起身,他一边问着,一边望着自己苍白的手臂。
他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喑哑。
而身旁的精灵先是睁大了自己的双眼,退了半步,然后露出些许了然的笑容。
“您还记得您是谁吗?”神色带着些许的复杂,精灵用莱茵语如此问道。
“月翎,月翎•艾•洛伊兰……不,不对——”
眼前的身体如此的异常,这真的是自己的身体吗?
伴随着这种想法,他重新环顾了四下。
厚重的铁门,昏暗而狭小的房间,单薄的床铺,这没有血色的身体,对比其他物体显得过分娇小。
瞳孔紧缩。
他望向精灵。
“是啊,萨兰科病怎么可能……”精灵又退了半步,直接倚在了墙上。
精灵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后,望向了他。
“月翎……应该是先生吧?”
点了点头。
“您大概已经死了。”那精灵做下了如此的判断。
这一句话,让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死?”一声轻吟。
“是的,这里是莱茵帝国南方的克莱因集中营……”
“等等,莱茵……帝国?”月翎注意到了极为熟悉的字眼。
“是的,这里是莱茵帝国的克莱因保留地——哦,最近改叫集中营了……不知道外界的战事怎么样了?”
“希洛雅的……莱茵帝国?这里是集中营?”不可置信。
他又一次环视四下——反着潮的墙壁,仅有一张床的狭窄房间,厚重的铁门,窄窗投下昏暗的光。
莱茵帝国。
战争。
【“真是希望再来一场战争啊,那样我就能……”】耳畔响起幻听,那是他曾经说过的话语。
集中营。
【“要是你自己经历一下就好了。”】当时的文字仿佛还漂浮在自己的眼前。
屠杀。
【“莱茵帝国末期……对于所有监牢中的被关押者展开了屠杀,在边境地区,以不支持莱茵即为反对者为标准……”】曾经为了赞许夜皇而看的资料,闪烁着,它们挤压着自己,喘不过气。
“是啊。”然后月翎听到了那个精灵这样回应道。
击碎了一切思绪,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伴随着无数念头搅拌着自己的身心。
“莱茵人就这么不愿意接受立场互换吗,还是说……”精灵支着下巴,然后走到月翎身边。
他的目光是什么呢?审视?考究?
挣扎着的内心已无力去判断什么了。
“你的名字是?还有……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么这个身体就不是我的了吧?他的身份是?”
一团浆糊的脑海用最后一丝清明试图分析着什么。
“首先,我叫做剑兰,剑兰•辰•繁音”
“还有,不是“他”,是“她”。”
“你现在是,精灵一族的王女铃兰•叶•翡月。
“……时间是?”
“夜皇历四十八年的花月。”
四十八年,大屠杀就在三年后。
几乎是,最糟糕的时间。
她重复了一遍,整个内心已乱成一团。
而在这个时候,许是判断确认到了什么,那精灵又补了一句:
“看样子,您是未来来客啊,那么,欢迎回到战争年代——月翎,不,‘铃兰殿下’。”
她终于不再颤抖了,只不过,她的嘴里开始了轻轻的呢喃。
剑兰没听清,问了一句。
“什么?”
“我说,出去!”她指着门,咬着牙,瞪着他,喑哑的嗓音低吼着。
剑兰望着她噙着泪的目光,点了点头。
铁门发出吱嘎的声音。
“……呵。”她终于瘫倒在了床上。
“战争啊,我最期待的战争到来了,不是吗?”她自语着。
“成为少数派,脱颖而出是么……”
“只不过是代价,是必要的牺牲不是吗?”当初为夜皇辩驳的话语一句一句将自己戳穿。
心口积聚着无数混乱的情绪——悲伤,难过,质疑,痛苦,愤怒,抵触……
搅作一团,只想让人大吼。
尝试着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是没一会,就再也压不住了。
“够了!我受够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在空中胡乱挥拳。
她发泄了片刻。
轻轻喘着气。
然后,她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要回去。”她带着些许哽咽。
“……我要回去。”哽咽变成了不甘。
“我要回去!”她咬着牙。
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回到,那个和平的时代。
回到家人,回到同学,回到同伴身边。
“战争,有什么好的?”手臂垂到额头上,她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