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圣历-1672年——普朗西斯帝国-阿塔罗斯行省中枢-斯特兰尼堡
作为帝国与库兰公国之间最前沿的缓冲区,阿塔罗斯行省历经战火反复蹂躏。两年前,帝国刚刚从库兰人手中“光复”这片土地,然而现实却远非凯歌奏响。这里完全就是个沸腾的烂摊子——数量稀少的普朗西斯人统治着心怀怨恨的庞大库兰人口,其结果就是总督府每天都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恶性案件报告:暗杀、纵火、破坏帝国设施、秘密集会……每一份报告都像一根刺,扎在行省总督迪约戈·冯·艾森哈特紧绷的神经上。
“我真是受够了!”阿塔罗斯行省总督迪约戈·冯·艾森哈特狠狠将一叠厚厚的市民厅报告书摔在了他漂亮的禁魔木长桌上,昂贵的羊皮纸卷轴散落一地。他焦躁地踱步到高大的拱形窗前,俯瞰着斯特兰尼堡灰蒙蒙的街道。远处隐约传来骚乱的喧嚣,几缕不祥的黑烟在城市边缘升起。“这些库兰贱民!帝国给了他们秩序,给了他们和平,他们却只想着破坏!像地洞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得光!”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家族纹章戒指硌得生疼。
就在这时,总督办公室沉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推开,甚至没有敲门。迪约戈的副官,一个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的中年骑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用最高级别火漆封缄的魔法信筒。信筒本身闪烁着不祥的猩红色微光,那是前线紧急军情、且是灾难性战报的标志!
“总…总督阁下!”副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嘶哑变形,几乎无法成句。他踉跄着冲到桌前,双手颤抖着将信筒呈上,仿佛那东西烫手。
迪约戈心中猛地一沉,所有对市民厅琐事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冰冷的预感冻结。他认识这种信筒,也认识副官脸上那种表情——那是在得知至亲之人噩耗时才会出现的、混合着恐惧与绝望的崩溃前兆。他一把夺过信筒,粗暴地破开封缄。一张薄薄的、用密文写就的战报滑落出来。
他飞快地扫视着。熟悉的家族姓氏——卡尔·冯·艾森哈特——代理军团长…弗伦菲尼谷…库兰魔法师阵列…箭雨覆盖…阵型重组…推进…两百五十步…魔弹齐射…毁灭…
战报上的密文冷酷而简洁,却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迪约戈的心脏。他看到了“全军覆没”、“溃不成军”、“重大伤亡”等字眼,更看到了在描述敌军战术时那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前所未有”、“纪律严酷”、“高效杀戮”、“精准覆盖”、“无法抵挡”……
当他看到“卡尔·冯·艾森哈特代理军团长……确认……阵亡……”那几个冰冷的字符时,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迪约戈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用手撑住沉重的禁魔木桌面才没有倒下。坚硬的桌面边缘深深硌进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那被撕裂般的剧痛。
他的儿子……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帝国年轻有为的军官……竟然……竟然……
“不可能……”迪约戈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副官,“这不可能!库兰人……那些只会躲在城墙后面玩魔导弩的鸡毛蛮子……怎么可能……正面击溃帝国最精锐的军团?还是用……魔法师?魔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一种信仰崩塌的歇斯底里,“那些软蛋!那些连弓都拉不开的废物!”
副官低着头,浑身都在颤抖,不敢直视总督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只能颤声补充:“阁下……信使……信使是前线溃退下来的斥候队长……他……他亲眼所见……库兰人顶着我们的箭雨前进……一排排倒下……又一排排补上……像……像没有灵魂的傀儡……然后……然后……”副官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的‘魔弹’……不是我们认识的那种……是齐射……总督大人……是覆盖性的齐射……像……像收割麦子一样……骑士……还有好多人……一瞬间就……就没了……连重甲都……挡不住……”
副官语无伦次的描述,却无比清晰地勾勒出了战报文字背后那地狱般的景象。迪约戈仿佛看到了他骄傲的儿子,穿着闪亮的铠甲,指挥着帝国引以为傲的长矛方阵,然后……在那种毁灭性的、颠覆常识的齐射光芒中,像纸片一样被撕碎……
“闭嘴!”迪约戈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抓起桌上一个沉重的黄铜墨水瓶狠狠砸向墙壁!墨汁如同污秽的血液,在绘有帝国雄鹰的壁毯上溅开,留下丑陋的痕迹。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
儿子阵亡的噩耗如同深渊,而库兰人那颠覆性的、可怕的胜利,则像投入这深渊的巨石,激起了滔天的恐惧巨浪。帝国在阿塔罗斯的统治本就摇摇欲坠,建立在对库兰人军事优势的绝对信心之上。如今,这信心被弗伦菲尼谷前那毁灭性的齐射彻底粉碎了。库兰人不再只是会防守的“鸡毛蛮子”,他们掌握了一种全新的、足以在野战中碾压帝国军队的恐怖力量。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迪约戈不敢想象斯特兰尼堡,不,是整个阿塔罗斯行省,会爆发怎样恐怖的动乱?那些潜伏的库兰抵抗者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狂!那些表面上臣服的库兰平民会瞬间点燃压抑已久的仇恨!
“封锁消息!”迪约戈猛地转向副官,声音因为极度的压力和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以帝国总督的名义,立刻!马上!封锁所有来自弗伦菲尼谷的消息!所有溃兵,全部集中看管!胆敢传播谣言者,就地绞死!”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危险的光芒,“斯特兰尼堡……立刻戒严!增派三倍兵力巡逻!所有库兰人聚集区,实行宵禁!任何可疑集会,格杀勿论!”
“是……是!总督阁下!”副官如蒙大赦,踉跄着就要退出去执行命令。
“等等!”迪约戈叫住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几乎要炸裂的心脏,但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立刻用最高密级向帝都发信……报告……弗伦菲尼谷……遭遇库兰人前所未有之新式战法,我军……我军遭遇重大挫折……” 他艰难地吐出“重大挫折”这个词,避开了“惨败”和“覆灭”。“请求……请求帝都速派援军!最高级别的援军!同时警告帝都……库兰人……库兰人的威胁,已远超预估!他们的‘魔弹’已经不再是笑话了!”
副官仓惶领命而去,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却隔绝不了迪约戈心中那越来越响的、如同丧钟般的轰鸣。他颓然跌坐在宽大的总督座椅上,昂贵的皮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斯特兰尼堡的天空似乎更加阴沉了,远处那几缕象征骚乱的黑烟,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库兰魔法师阵列齐射时那毁灭性的、刺目的白光,正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他苦心经营却岌岌可危的帝国堡垒,无情地扑来。
他失去了儿子,而他的帝国,似乎也即将失去这片用鲜血刚刚换来的、从未真正掌控的土地。库兰人那沉默推进、顶着箭雨齐射的彩色阵列,不仅碾碎了弗伦菲尼谷前的帝国军队,也彻底碾碎了普朗西斯帝国在阿塔罗斯行省的统治根基。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开始从总督的心脏,向着整个行省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