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圣历-1672年——普朗西斯帝国首都——铂约堡
铂约堡的辉煌,如同镶嵌在帝国王冠上最耀眼的钻石,高耸入云的王城尖塔与厚重如山的骑士堡垒交相辉映。宽阔的帝国大道上,披着丝绸的贵族马车与披挂锃亮板甲的骑士扈从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香料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帝国力量绝对自信的气息。这里是世界的中心,是普朗西斯千年荣光的具象化。
帝国军务部大楼,深藏于内城核心区域,其建筑风格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战争机器。在其最深处,悬挂着巨幅帝国疆域图、历代名将肖像以及各种闪耀魔法微光的战术推演沙盘的作战指挥室内,此刻的气氛却与铂约堡整体的骄矜格格不入。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壁炉里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投射出摇曳不定的阴影,将围在巨大沙盘旁几位帝国最高军事决策者的脸映照得晦暗不明。帝国元帅,年迈但目光依旧锐利的布伦海姆·冯·施特劳森公爵,他那覆盖着勋章绶带的胸膛微微起伏,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按在沙盘冰冷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沙盘上代表弗伦菲尼谷位置的一个小小标记上,仿佛要将它洞穿。
旁边站着帝国宰相奥托·冯·克莱因,这位以冷静和深不可测著称的文官领袖,此刻脸上惯常的从容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仍从眼底流露出的惊悸。他手中捏着那份刚刚由最高级别魔法通讯传递过来的、来自阿塔罗斯行省总督迪约戈·冯·艾森哈特的紧急密报。
财务大臣阿尔布雷希特男爵则是一脸死灰,他脑中飞速计算着这场“重大挫折”可能带来的天文数字般的抚恤金、装备损失以及后续战争投入,感觉帝国的金库正在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疯狂吞噬。
“这不可能!”布伦海姆元帅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被冒犯的不满和信仰崩塌的愤怒,“迪约戈在胡说什么?!‘库兰魔法师阵列’?顶着我们的箭雨‘沉默推进’?在两百五十步距离上发动‘毁灭性齐射’?击溃了卡尔一个代理军团长带领的精锐军团?全军覆没?” 他每吐出一个词,声音就提高一分,最后几乎是咆哮起来,“魔法师?正面战场?齐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对军事常识最恶毒的亵渎!”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上面代表军队的小模型簌簌抖动:“库兰人!那些连祖传的魔导弩都玩不利索、只会躲在城墙后面的‘弱鸡’!他们的魔法师比最娇贵的贵妇还要羸弱!他们的‘魔弹’连二十步外的谷仓门都打不中!这是整个帝国,不,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铁律!卡尔那孩子……虽然年轻气盛,但也是帝国军事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这样荒谬的战术击败?!”
宰相奥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元帅阁下,请息怒。迪约戈总督……他刚刚失去了他唯一的儿子,艾森哈特家族最优秀的继承人。他用最高密级、最高紧急程度的魔法信筒传递这个消息,并且明确请求帝都速派最高级别援军,同时警告库兰人的威胁已‘远超预估’这绝非儿戏,更不可能是悲痛之下的胡言乱语。”他扬了扬手中那份仿佛有千钧重的战报,“措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是对未知力量的恐惧。斥候队长的亲眼所见描述的场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颠覆了我们所有关于战争、关于库兰人的认知。”
“认知?”财务大臣阿尔布雷希特男爵的声音带着哭腔,“宰相大人,这不仅仅是认知的问题!如果……如果迪约戈的报告有十分之一是真的……不,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是真的!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赖以维持帝国边疆、震慑所有潜在敌人的军事基石——我们引以为傲的重装步兵方阵和骑士冲锋——在库兰人这种……这种‘新式战法’面前,可能变得……不堪一击!”他想到帝国每年投入巨资打造的重甲和训练的重步兵,感觉心在滴血,“钱!帝国的金库!我们花了多少钱在板甲和骑士训练上?结果……结果可能被魔法师拿着棍子在一瞬间报销掉?!”
布伦海姆元帅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可怕的苍白。阿尔布雷希特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愤怒的伪装,露出了下面深藏的恐惧。他并非完全不相信迪约戈,他只是拒绝相信。因为相信的代价,是整个帝国军事体系的崩塌。
“纪律……”宰相奥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迪约戈战报和信使描述中,反复强调的一个词是‘纪律’。‘顶着箭雨,沉默推进’,‘无视伤亡,瞬间重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机械’……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布伦海姆和阿尔布雷希特,“库兰人,我们眼中散漫、怯懦、只擅长摆弄精巧机械的库兰人,何时拥有了如此……近乎冷酷无情的纪律?这比他们掌握了某种更精准的魔弹技术更令人不安。纪律,是军队的灵魂。有了这种灵魂,再配以合适的武器……”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让整个指挥室的温度骤降。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阿尔布雷希特急切地问道,“立刻派援军?派多少?派什么样的援军?如果连重甲方阵都挡不住,难道要派更多的将士去送死吗?还是派……魔法师?”他说出最后这个词时,自己都觉得荒谬。帝国的法师团且不说有没有那么多,让那群领着少的可怜薪金的法师和步兵一起走上前线真的不会哗变?
布伦海姆元帅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命令。他一生都在研究如何用钢铁洪流碾碎敌人,如何用骑士的冲锋撕裂阵线。面对这种完全颠覆性的、由“孱弱”魔法师组成的、依靠恐怖纪律和远程火力进行毁灭性打击的战术,他这位帝国元帅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引以为傲的经验和智慧,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立刻封锁消息!”宰相奥托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弗伦菲尼谷的详细战况,必须严格控制在军务部核心层和元老院极少数人范围内!绝不能让恐慌蔓延到铂约堡,更不能让库兰人知道我们对此事的反应!立刻以陛下和元老院的名义,向所有边境行省和军团下达最高级别的‘缄默令’!任何传播弗伦菲尼谷相关消息者,以叛国罪论处!”
“然后,”他转向布伦海姆元帅,目光如炬,“元帅阁下,我需要您,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军务部所有战术研究官、对库兰有深入了解的情报分析官、以及……皇家法师团的代表。不是去争论报告的真伪,而是基于这份报告——假设它是真的——我们必须立刻、马上开始推演!推演库兰人这种战术的原理、弱点、可能的应对方式!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震惊和悲痛中了!迪约戈的求援信里充满了绝望,阿塔罗斯行省随时可能因为这场败绩而爆发全面叛乱!斯特兰尼堡一旦陷落,库兰人的军队将直指帝国腹地!铂约堡的安逸,恐怕到此为止了。”
布伦海姆元帅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看向沙盘上代表铂约堡的那颗璀璨宝石,第一次感觉到它的光芒如此刺眼,又如此……脆弱。窗外,铂约堡依旧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一片歌舞升平。贵族们还在花园里举行茶会,骑士们在训练场上进行着华丽的比武演练,仿佛遥远边疆的惨败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
帝国千年的军事神话,轰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痕。而如何修补这道裂痕,或者,帝国是否还有能力修补它,成为了悬在铂约堡上空,一个令人窒息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