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小溪那般自信满满的模样,这短暂的时间还是需要被充分利用。克拉拉离开前的这几天,她只要有空便倾囊相授,将自己认为的“自己”传授给小溪。
但也许是每个人都无法真实的认识到自我,克拉拉所认为的“克拉拉”也和小溪与我所看到的相差甚远,以至于某些地方上,克拉拉与小溪的观点背道而驰。
好在那些都只是细枝末节,只是克拉拉很在意,每天都会和小溪争执一阵。
事情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甚至在离开前的某天早,小溪已经瞒着我与克拉拉交换了身份。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克拉拉坐在了平时小溪根本不会坐的吧台位置伸手要饭。她这才略显意外地告诉了我。
而直到小溪第二天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已是早上十点。她们也已经在学校内交换了身份,并自己一个人溜了回来。
虽然很危险,但只要不被其他人同时看到两个克拉拉就没事。
小溪说,克拉拉课程很简单,没什么朋友所以只要管好自己的学习和日常生活就完全没问题。也得亏当时克拉拉并不在身边,不然她一定会哭着和小溪闹情绪。
偶尔,我们也会在本杰明的秘密基地里四五个人和布鲁托聚在一起。放纵地吃沾满番茄酱的炸鱼薯条,听着托克说他们学校里的有趣见闻。甚至我也会趁着这段时间跟已经很少见面的克拉拉交流,叮嘱她接下来的行程。
细细想来,虽说这段时间紧张而又忙碌,甚至还得躲着格温家的耳目,但大家都过得很开心。
而这短短的一周转瞬即逝。今天就是克拉拉离开幽尔甘前去片场的日子。
“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都确认了吗?”
“护照、手机、体检报告、入境文书和行程单,都装好了!”
早上六点,克拉拉、小溪、托克乘坐着我从本杰明那边借来的车抵达了幽尔甘小小的机场航站楼。此时托克正帮助克拉拉推着装着两大件行李的车。
此时身后背着一个黑色帆布学生背包的克拉拉,正从自己身前腰间的包中一个个检查她提到的重要物品。
今天的她换了一副轻便的长袖与外套,平时习惯的裙子也换成了裤子。甚至那一直以来都非常醒目的亚麻色卷曲长发,也已经被一个厚厚的鸭舌帽藏了进去,只留下一簇粗粗的马尾仿佛小狗尾巴随着心情摇晃。
朴素了不少。
不过考虑到大洋的另一面此时正值夏季,小溪也给她的背包里塞了一整套夏季的校服进去。这样等到了那边,她就可以直接在卫生间里更换一套更为轻便的衣物。
至于为什么是校服,小溪只是说这样更容易让那边负责接机的工作人员更容易区分。
毕竟这边教会学校的夏季制服是象征丰收的稻田金,配合白色的衣裙,会相当显眼。
飞机还有一些时间,克拉拉已经带着托克与小溪,三个人办理了行李的托运手续。某些需要我这个特殊的“监护人”,我才会现身帮助他们处理剩下的事。
负责值机的工作人员在看到了我提前准备好的文件后,也并没有为难他们,值机过程十分顺利。
九点十分,接近登机时间,我看了一下手表,起身来到依旧还交谈的三小只身边。
“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已经这个时间了啊,好快啊。”克拉拉看了看手机,感叹之中声音颤抖了些许。
“行程还记得吗?”
“记得。两个小时飞机转至黄金海岸,之后再出关坐十小时飞机至洛杉矶,然后再转机。”她深吸了一口气,却带紧张的说道。
“没错,行程会很长,飞机上的记得多多活动一下身子,十个小时的飞机很容易腿酸。飞机票我给你改成了头等舱A2坐,应该会舒服一些。另外记得抵达黄金海岸和洛杉矶之后,行李是直挂的,不需要去拿行李。但是你需要一个人去办理入境手续。记得按照指示将护照和机票,还有片场给你合同与我写的文件一起给入境——”
“——知道啦……知道啦。师傅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唠叨了。”克拉拉双手扶着帽檐,轻叹的一声怀着抱怨,打断了我的话。
有些尴尬的我一时语塞。
我确实没想到,自己竟会唠叨这么多。
克拉拉比起其他同龄人要成熟一些,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地担心她,甚至下意识地说出那么一长串的话。
自己哪里发生了变化。
这种担心的感觉,焦躁且幸福。
是过去的我不曾想过的,也未曾感受过的别样的感觉。
腰间传来轻微的痛感,回过神来,发现是小溪在用胳膊肘撞我的腰部。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眉毛绷得笔直,一幅看傻瓜的表情盯着我。
大概是也没想到我今天竟然会表现的这么失态吧。
“差不多要到离开的时候了。”
我装作看表的样子,随后和克拉拉说道。她抬头看了下一侧挂在机场顶部的时钟,流露出些许无奈地笑容。
“看来是的……”
“记住我话,但不要有太多加压力。你通过了对方的试镜,对方给你的这份机会,这都是靠着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抬起手,放在她的脑袋上,压了压那蓬松的帽子,摸了摸她的头。
“好的师傅。”
昂首与肯定,片刻后的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穿过了空荡的安检门。她站在里面将随身的东西装好,转过身举起手,轻轻挥了挥。
那清晰的笑容,在晨光中晕染出金色。
“我出发了!”
——
——
克拉拉离开的第二天早上,我便从安娜那边收到克拉拉平安抵达的消息。此时此刻的她已经被剧组的人接到,并安排在了旅馆里好生休息。
这路上的颠簸对于孩子来说难免有辛苦,所以几乎是刚抵达旅馆就累得趴下歇息了。
“意外的是个好孩子呢~”
安娜给我的短信里,夹杂了几张莫名其妙的表情,让这句话的意味夹杂了些微妙。看起来,她对我没有和她提起克拉拉的也是一位显性精灵后代的事情有些恼火。
这是我有意的,所以即便是克拉拉抵达好莱坞的事情,我也并没有直接安排让安娜去安排。因为若是安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和克拉拉介绍精灵的特殊性,而这种事在我看只会让她无法专心在难得争取到的机会上。
“我还没告诉她,请让她先专心在拍摄上。”我送出这个短信,后没半晌,安娜就回复了一个“交给我吧”的表情。
看着那开心的表情,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倒不如说随便猜想未知年纪女性的想法,大概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叮!”
烤面包机的清脆声响将我的思绪拉回。将两片烤的酥脆的面包拿出,放在早已煎好的鸡蛋与培根上,盛在盘上,一手端着,走出厨房,一前一后放在了茶几上。
此时,已经带上亚麻色假发,身穿教会女子的白底衫与茶色连衣裙,双腿纤纤裹着白丝,又踩着褐色皮鞋的小溪从二楼的转角出现。
如平时的克拉拉的模本。
只是或许是我的错觉,小溪白袖子长了许多,手只在外露出四个指尖,裙子也快要到了脚踝,整个人都仿佛穿错了大一号的制服。
“早,已经准备好了?”
“像吗?”站在楼梯口的小溪提着裙摆轻轻摇了摇身子,问到。
“像是像,但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出区别。”
“诶?为什么。”小溪脸苦了许多,看起来她对这番打扮还是很有自信的。
“嗯……那就是气质层面了吧。”
一手抚了抚胡茬,我只能隐隐觉得此时的小溪还是文静气多于活泼。
“又在说难懂的词。”
“感受本身就很难懂。”我摆摆手,让她下来吃早饭,“不过学校里克拉拉几乎没朋友,没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这话你可别当着克拉拉的面说哦。”
所以你并不反驳她在学校没朋友这件事吗。
我耸耸肩没有接话,但打心底里不觉得这是件会损伤我和克拉拉之间关系的事。
说话间,小溪已经下了楼,自己从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清茶,同时揣着饼干坐在了餐桌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开始代替克拉拉去上学,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又不是第一次。”
“真的吗?”我不放心地追问道。
“真的。而且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又不是你去代替克拉拉。”
“额……”被回敬的哑口无言的我只是尴尬地摸了摸自己下颚。
“而且克拉拉也和我说了,让我轻松点。”小溪一边吃着吐司,一边将鸡蛋切开,说着和我同样有些无理无情的话,“所以只要当个空气人就没事的。”
“空气人啊,你确定你能做到?”
“我超熟练的。”
她嘴叼着吐司,摆出个自信的表情。
可能只是我的臆想,可能只是她已经进入到了对克拉拉的表演中,今天的小溪动作与表情中开心的感情渐渐溢满。
“不吃的话会凉掉哦。”
“啊,嗯。”被小溪提醒道的我有些慌忙的拿起了叉子。
“……有问题吗?”
似乎也是这份慌忙,让小溪有了点警觉。
“没什么,只是今天早上已经收到了克拉拉安全抵达的消息,和你说一下。”
“那就好。”小溪将所有的吐司和鸡蛋送入嘴中,用纸巾轻拭去嘴角的油渍。
“还有,今天之后不是就得去克拉拉自己的家里住了吗,如果想要再联系你怎么办?”
“许愿,我就会在合适的时间和你见面。”小溪面对这样的问题,只是一如既往的说着神秘的话。
“还真是便利。”
“也没那么方便就是了,只是对你的比较特别啦。”克拉拉看了看厨房的挂表,落下这句话后就推开椅子离开了餐桌。
她提着克拉拉留下来的书包,来到了玄关附近。
“我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
她轻轻地回眸,望着我轻轻地挥手,拉开了前门,消失在了清晨漫射进的暖阳里。
许愿吗……
推开还未吃完的餐盘,我转身拉开了厨房飘台外的抽屉。里面正静静地摆放着那张在仓库内找到的,印有小溪模样的照片。
看着她的模样,陷入沉思。
——
——
小溪离开的头两周,偌大的房子冷清了许多。
难得空闲下来的时间没有让我觉得自己终于有时间去写剧本。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她们的离开,还是作品中剧情的不尽人意,内心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感。
虽然深知写作本就充满苦痛,但却还是第一次察觉到作品中的人物时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行动。反复查看,尝试订正修改,最后内心却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的正确性,甚至凌驾于其他所有规则。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法控制自己剧本的感受了。
也因如此进展不仅缓慢,废稿更是与日俱增。
相反,克拉拉那边因为有安娜的帮助,工作进展还算顺利。而从剧组那边的反应来看,青涩但又富有感情的表现也颇受好评。
因为时差,又是两地黑白颠倒,克拉拉没办法经常和我电话联系。不过从她发给我的那一条条短信留言,字里行间的兴奋与紧张,我更感受到她此刻的满足。
也唯有这时,我内心的那股焦躁感才能被拭去一些。
驯化带来的改变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但不管是这股焦躁,亦或是这种快乐,对于我这种仿佛瘫痪的人来说都是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有史以来第一次,有活着的感觉。
若是能与更多人产生驯化的话,自己的病是否就会渐渐好起来呢?
是不是有一天,即便不通过驯化,我也能够看到对方的面孔,感受到对方的感情呢?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望向摇曳着碧蓝光芒的海岸线。将笔记本收回到了自己的挎包内,从码头的长椅上起身,我看向了一边正在整理船上用品的本。
三周后的今天,是我和本一起出航的日子。
他很早就邀请过我,只是一次次地被我拒绝。当时时间紧任务重,本他理解也就没多抱怨。闲下来后我便和他约了时间。
“只是没想到会是你首先提出来啊。”
本站在船上,看着传下码头上仰视的我,大嘴笑得合不拢。
看得出他也很期待这天。
“总得做些改变,而且出海也是不错的取材方式。”
“是是是,大作家大导演。随你怎么说,你们这些文人就是总喜欢藏这藏那。”他拜拜手,随后手又向船下伸来,“来,上船。”
见我有些狐疑的张望,他应道,“我这个小船可没个梯子。”
本的船不大,充其量是一个可以被城市越野放在拖车里的大小。单层,短帆,白色的漆被搭理的光亮,配合这蓝色的条纹与咖啡店标识非常好辨认。虽然是一个有帆小船,但依旧配备了现代化的电机和船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他还配置了一个不小的冰箱。
我接过他的手,随后被一把拉上了船。
本杰明也不啰嗦,知道我没出过海,直接将橙红色的救生衣套在了我的身上。吩咐我坐在了后座上后,他便走到船头将挂在码头边缘的绳索解开,一点点收回到船上。
在他一声“坐稳了”后,引擎轰鸣。随着船只徐徐驶出海湾,海风伴着海水怕打在我身上,让黑色的风衣互相拍打在一起。原本肉眼可见的海港渐渐化为了一条线,一个点,直至越过一个内湾的海角,再也看不到来时的泛着泡沫尾迹。
本刻意减缓了船速,再加上我们并没有来到开放海域,海浪不大,所以没有预想中的晕船感。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来到了一处靠近海岸的浅滩附近。
本停下了船,将锚从船上丢下,关掉了引擎,从船头走到船尾。
“给,拿着。”
他从船尾的储物箱内拿出一个多段的钓鱼竿,塞进了从来没钓过鱼的我的怀里。
“你说的安排,就是钓鱼?”
“第一次钓吧,放心很有趣的。”他大嘴一咧,对这份惊喜非常满意。
至于我,只能看着手里的这个鱼竿,开始拙劣地尝试如何将它拼起来。
总不能比摄像机的组装要复杂了吧。
在大约五分钟的折腾后,我终于将这大约两人高的鱼竿组装好。长长的杆身加竿稍,轻盈却均匀的重量,仅仅只是轻轻一挥就能将鱼钩送到很远地方。
即便是外行人也知道这并不是个便宜货。
而当我看这本杰明从他那储物柜里反复比较了几个钓竿后,选了一个明显更大更沉重的一个后,也明白他绝对是个老手。
不过谁让是我当初约他出来玩呢。
就当是体验生活吧。
在本杰明动作娴熟的将携带来的鱼饵撒入附近的海面,并教我如何将鱼饵放入鱼钩内后,他便轻轻一抖,将鱼钩送到了五米开外,随后将鱼竿放在船边缘的卡座上。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几次抛竿后终于落得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天赋的。”
“之前拍过钓鱼的镜头。虽然没钓过,但还是能学学样子。”将手中的鱼竿学着本的方式固定在了船的边缘,彻底解放了双手。
“哦?你拍的?”本顿时来了兴趣。
“当然不是。”我摆摆手,“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学徒,更别说那是个三流的B级电影。我当时最多只是拍一点里面无关紧要的一些镜头学点社会经验。”
“叫什么名字?”
但是本的兴趣有增无减。
“……《三头鲨VS巨钳蟹》”
我挠了挠后脑勺,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叹着气说了名字。
“讲讲,快给我讲讲。这名字一听就来劲儿。”
本的眼睛仿佛一下子就瞪大了,坐在船尾的他连连拍着自己的大腿,活脱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且不说他为什么对这种三流B级片这么感兴趣,甚至我都不愿意将他写在我的电影履历里面,就他这幅已经被打开话匣子的模样,怕是得要将上个半个小时才能消停。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开始开了口。
——
——
“所以最后是巨钳蟹将三头鲨的两个头都砍断了,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断断续续地讲了大约一个小时,在我喝水的间隙,本问道。
“对,最后是主角的巨钳蟹保护了人类。”
“这剧情听起来……”
本的拇指与食指**自己的胡须,仿佛也将空气**成了紧绷的一根线。
想必不论是谁都会对这样的电影提不起兴趣吧,毕竟只是一部无聊的B级片。
“……还蛮不错的,你有资源吗?我回去再看看。”
“嗯?”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本会这么回答。
“真的喜欢?”甚至让我不自禁反问出口。
“你不喜欢吗?”他以反问回应我的反问。
“老实说,不喜欢。”我抬头又灌下了一口水,“剧情粗糙,主线单一,设计有新意但是有些太粗了反而有种粗制滥造的感觉,就只有特效还可以。不过光凭我说大概也感受不到。”
本听后,**自己的下巴的动作顿了顿。
“果然还是喜欢的吧,不然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
听到本的话,一时间我有些哑然。
“每一个镜头你都不是说的很有感觉嘛,虽然没看过电影不过我觉得实际画面和你描述的应该大差不大。”本没有理会或者没有在意到我的失语,继续谈道,“离开时你是镇上的小作家,就算现在成了大导演,这份功力果然没有丢啊。”
说罢,他还走到了我的身旁,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什么大导演小导演的。”半晌,等到那沉重的掌心压得我有些折腰,才回过神来,伸手撇去了本还挂在我肩膀的手掌,自嘲着将那子虚乌有的名分撇去,“到是我自己就没拍出过值得挂在嘴边的电影,你们都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天天’导演导演’地叫的?”
“嗯……”本收回了手,一时思索着。
我是多么的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作品的名字,但又在下一瞬感到恐惧。怕那些自认为粗制滥造的电影带着我的名字刻在大众的心里,怕自己被订上和安娜他们一样三流B级片的表情。
我自己很清楚,我自己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拍摄的东西,之前的电影也不过是为了成为真正导演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不知道。”本直白的回答道,“不过从那时你加入到剧组后大家就这么叫你了。”
“……二十年前?”
“大概是你接受那个剧组的邀请后不久吧。”
他的这番话就让我松了口气,也让我一点点记起那段时间的事。只是或许因为时间太过悠远,记忆的断片连不成卷,脑海里闪烁的都是碎片折射后的辉光。
索性,先不强迫自己去回忆。
“总之,不要导演导演的叫我就行。直接叫我名字。”
“好嘞,艾瑞尔。”
被他这幅虎背熊腰咧着嘴的壮汉说出自己的名字,虽然感觉自己的背隐隐有些发毛,但还是好过距离感甚远,且名不副实的“名号”来的宽慰。
“本,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
本坐回到了自己的小椅子上。
“你能跟我讲讲你知道的我和希尔妲吗?”
本摸了摸下巴,深邃的眉宇下双目困惑却又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他别开了目光,稍后有转回了过来。
“我先说好,我对你和希尔妲了解的不多。说错了什么也别怪我。”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以责怪的?
内心能够自嘲的那部分,或许已经伴随着希尔妲的离去消失了。
“没问题”我点点头,“我就是想听其他人的看法”
本微微颔首,随后他的声音混着海浪的拍击,沙沙流入灵魂深处。
——
——
三周后的周六早上,面相东南海口的海风轻抚。小溪被贝拉邀请到这里,听说要出海去让她看某样东西。
起初听到这件事的小溪内心不由的心里一紧,连忙和克拉拉确认。
“那大概是妈妈约好的。说是如果我能不再翘课好好学习,就带我出去玩。”
克拉拉的回答那是那么的恍然,恐怕她自己都未曾想到过自己的妈妈还记得,也会真有兑现的一天。
毕竟她可是逃课惯犯,逃课甚至成为了她反抗自己母亲的一部分。所谓的,在她听来只是敷衍的承诺,恐怕也从未真的进入她的心里。
离开的时候克拉拉并没有提及此事,也没有吩咐小溪必须逃课。除了一些外表行为和基本的关于她自己的知识外并没有对小溪的行为做限制。
她希望小溪可以不受约束的扮演自己,她也相信小溪不会做出格的事。
事实上小溪确实一直都在按照克拉拉的指示生活。
再次来到学校的她用崭新的视角观察世界。偶尔会问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偶尔又会回答大家完全没听过的问题。课上偶尔会偷偷摸摸的画画,课下所有作业又完成的非常出色。
没有逃课,每一天都好似生命中的最后一日,努力且不留遗憾地生活。
虽然大家一开始都觉得很奇怪,好奇克拉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本身就是“古灵精怪”这个词具象化的克拉拉来说,渐渐地寻不得答案的众人也只是接受了一个崭新的克拉拉罢了。
这段时间对小溪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所以她活的分外努力。
对于作为克拉拉替身的现在,虽然克拉拉本人对贝拉的许诺提不起兴趣,想必一定会逃开。但克拉拉还是说一切决定权都在小溪自己。
站在镜子前,小溪的身躯已然日渐微弱。麦田般金灿灿的发色仿佛被太阳收回了力量,渐渐失去了颜色。也唯有碧蓝色的眸子此时仿佛还承载着她的灵魂一样,深蓝中点了一些悲怆的紫色。
没有犹豫,小溪答应了贝拉。
港口上,扮作克拉拉的小溪穿着宽松的长袖与蓝色连衣裙。袖口和长筒袜将自己的四肢裹得紧实,在外仅仅露出纤细的颈脖、脑袋与小手。她带了一顶阳帽,同时又如其他女孩子一样拿着小小的手袋。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从克拉拉抽屉最下面翻出的,从来没被使用过的卡片相机。
约定的时间一道,小溪就看到早早就从家里出发的贝拉从刚刚到港的游船上下来。
比起小溪,贝拉穿着长裤短袖,淡红的头发高高扎起成马尾,身上看不到平时总是挂在身上的首饰,干干净净给人干练的感觉。
她看到小溪的那瞬反而愣住。
就仿佛从没想过克拉拉会真的赴约。
所以她多看了一眼又一眼,复杂的感情漫出了她的眼睛,直至她转过身躲开了小溪的直视。
——
——
跟着贝拉上了船,游艇沿着港口驶向珊瑚海的深处。
大约二十分钟后,游艇停靠在了近海的一处海上平台。
或许是天气胜好,万里无云。海上一路乘风破浪,让从来没出过海的小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嚎叫。即便自己不得已从船舱内走到船尾,希望呼吸些湿润的海风让自己好受点。
结果大海独特的腥味还是呛住了她。
所以一来到海上平台她便坐在了正中间的长椅上,喝了几口水。
“好点了吗?”
待到身体渐渐恢复了气力,贝拉结束了和一旁两位工作人员的交谈,手中拿着两套救生衣向小溪走来。
“嗯。”
“今天风大,也难免晕船。给,先把这个穿上。”
放下水瓶,小溪接过贝拉递来的救生衣,学着她的模样将她套在自己身上。
“今天带你去看珊瑚。”
“珊瑚……要潜水吗?”小溪看着自己身上的救生衣,又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卡片相机,觉得一身行头白准备了。
“用那个。”
顺着贝拉的视线望去,尽头是一个通体橙黄色的造物。头部是一个巨大透明圆球,尾部则由两个旋浆于四个喷射口构成。除此以外,前方和两侧还有许多小一点用来调整方向的喷射口。
“潜艇?”
小溪不确定,她也只在科幻小说上看到类似的东西。
“怎么,很吃惊?”
“应该很花钱吧。”小溪环视一周,问道。
这个水上平台并不小,但也不如那些油井平台那样庞大。大约五百平方的平台上聚集了商铺、洗手间以及旅游中转。大大小小分支出去的港口也停了不少游艇与潜艇。
他们伴随着海浪整体起伏,互相轻碰碰出“咚咚”声。
只是看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和贝拉这样现金的潜艇。即便是其他用作旅游的潜艇也大都看起来破破烂烂,虽然能坐一二十人,但最多只能下潜二三十米。
贝拉的这个明显可以下潜到五十甚至一百米。
对此,周围人纷纷向她投来目光,随后又交头接耳低声熙攘,淅淅索索间让小溪嗅到了流言蜚语的味道。
“这是投资。”
反观贝拉,早已扬了扬鼻头,无视周围的声音。
“虽然载客量少,但是看到的东西可比其他老方法多多了,自然能吸引到不少人。”
对此小溪也只能揪紧身体无奈地笑笑。
“准备好了吗?”说罢,贝拉向小溪伸出了手。
“只有我们两个人?”小溪看着贝拉,有些意外。面对她的手,也有些犹豫。
“这可是说好给你的奖励,自然只有我们。”
小溪总觉得今天的贝拉不太一样。
是她的皱纹变淡了?是换掉了那副咄咄逼人的墨镜吗?是因为她自己的赴约吗?
不明之间,贝拉拉住了小溪的手。
也许只是因为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贝拉。
感受着手心的粗糙,小溪如此想到。
——
——
潜艇缓缓下潜,直到潜艇抵达了五十米的深处贝拉才停了下来。
贝拉坐在第一排右侧的驾驶座,而小溪则坐在贝拉的左侧。潜艇虽然说是能容纳七人,但每个座位都非常有限。坐在前排的小溪头轻轻地靠着潜艇,深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同样深蓝大海。
天气盛好,海面上的波将水打成浪,又碾成花。藕断丝涟的白色泡沫遮挡了一部分日光,让透入海底的光线如林荫般变化不定。
阳光透过海水,从内而外点燃。青色的光从上浮的气泡中迸发,犹如一颗颗小小的太阳,将光芒撒向深处。
浅滩处,蓝的绿,红的紫,珊瑚们彼此簇拥扶持在此竞争,如雨林中高耸入云的树,争相向着海平面生长。他们将枝杈展开,将每一个细胞平铺,拼命地彰显自己的颜色与存在。
即便那阳光到最后会灼烧掉他们,只留下乳白色的岩层,他们也会一如既往努力地活在这个瞬间。
直至最后构成前人所无法抵达的高度。
抵达海的那一侧。
穿行于珊瑚之间,小溪时而拿出相机轻轻地按下快门,时而陷入不能自已的沉默。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能意识。
她在嫉妒那些无知觉的珊瑚。
贝拉注意到小溪飘忽的视线。
“喜欢珊瑚吗?”
“……喜欢,和夕雾花一样。”
“虽然很像花,但珊瑚实际上是一种动物。”贝拉讲解起来,“每一株珊瑚都是若干珊瑚虫个体构成的复体。他们结构简单,也没有血管和心脏,无法引动,但却会不断分泌产生骨骼不断附着在上面生长。”
她双手握紧操纵杆,视线偶尔落在小溪身上。
“如今所看到的壮丽的珊瑚群,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了。”
“千年间他们都一直这样生长吗?”
“对。如今的珊瑚就生活在祖祖辈辈留下的尸体上,一点点向上生长。”
“稍稍有点羡慕。”
“嗯?”
“对他们无法意识到自己消亡,却又努力活在这一瞬的现状感到羡慕。”
小溪平静的话语让贝拉微微一愣。后者红眸思索,随后抬起了船头,向着浅水驶去。
“想爸爸了?”
“……可能吧。”小溪透过座舱玻璃的反射,与贝拉的双眸对上。
“还在讨厌我吗?”
而这次,小溪以沉默回答不应该自己回答地问题。
“你最近的表现很好。我听老师说了,克拉拉最近听课很认真,克拉拉最近的作业都拿了高分,克拉拉最近不再逃课了。耳边,全都是对你的赞誉。”
“……”
“甚至今天早上你出现在港口等我,这一切都出乎我的预料。自从你父亲沃德林去世后你就再也没听过我的话。如今你的变化既让我欣喜,也让我有些担忧。明明——”
“——明明自己亲手熄灭了女儿的愿望吗?”
面对小溪吹气胜兰的言语,贝拉的话被扼杀在喉咙里。
后者沉默,但在小溪的背影里轻轻颔首。
小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贝拉。她不是克拉拉,更不是贝拉眼中那优秀的理想中的女儿。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望着大海,也被大海所凝望的,没有答案的女孩。
“妈妈,你自己有愿望吗?”
“愿望……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长大,然后嫁一个好人家。”
“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吗?”
“那只是一部分理由。”此时的贝拉没有了之前与艾瑞尔对峙时的戾气,相反面对小溪叹息般的询问,言语被内疚击碎,断断续续。
“如果我觉得妈妈的愿望不对呢?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牺牲别人的愿望吗?”
“妈妈的想法怎么会错。”
“如果此时在你面对爸爸的亡魂,也会这么回答吗?”
小溪狡猾地反问,让贝拉一时间杵在原地。
海浪无声的拍击,遥远巨鲸的低鸣,一起一落,仿佛皆赋予了意义。远处聚其翻腾的鱼群在透过海面的阳光中泛出如镜的光,在彼此的眼中雕刻过去的记忆。
“而如果爸爸也希望我去表演呢?妈妈也会阻止我吗?”
“会!”
这次,贝拉无比的肯定。
被回忆撕裂的声音,又被某种东西拉扯在一起。
小溪转过身,看向贝拉强忍着泪水,用力闭上眼睛的表情。
“因为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不论逝者究竟有什么什么样的愿望,活着的人依旧要为自己的言行所负责。我不能因为那仅仅是他的愿望或者你的愿望,就让你进入到我无法帮助的地方。我只剩下你了!”
她伸出双手,向着小溪伸去,却又在肩膀的前一寸停下,颤抖着攥紧拳头,强忍着缩了回去。
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人比小溪还要讨厌贝拉,但此时的她内心却没能升起那些厌恶。也许是知道自己将会如珊瑚一样留下枯骨,也许是知道自己的原谅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只是从贝拉的言语中意识到了,亡魂注定只是生者转身即逝的想法中勾勒出的形状。
他们不能也不该拥有约束生者的愿望。
于是小溪伸出了手,握住了贝拉攥紧的拳头。
在她的注视下,小溪的手指轻轻撬开她的手掌。掌心翻转,五指合拢。
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
“谁呀?”
小溪坐在海边的长椅上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慵懒的声音,仿佛一直在晒太阳的黑猫被吵醒似的,喉咙里呼噜噜地,回响着不悦。
“安娜姐,是我。”
“嗯?”
听到熟悉的称呼,安娜拉出狐疑地尾音。随后语调一顿。
“不会是……”
“……是我。”
“幽灵吗?”
“嘛……差不多吧。”
此时的小溪只希望自己不会吓到对面的安娜。
“能见一面吗?”
“怕是……不行。”小溪双脚离地,胸口的手心揪着自己的身体,“我无法离开幽尔甘。”
“这样啊。”电话那头的安娜长叹一声。
“现在的你感觉如何?”
“很难受。身体很疼,仿佛要被什么东西撕开,若是不醒着的话可能撑不了多久。安娜姐……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本我最喜欢的漫画吗?”
“是你在医院给我看的?”电话那头的安娜一愣。
“是的。拜托你……”
深冬的海风吹散了小溪的辞藻,即便是拼命且真挚的声音,也无法在其中停留太久。直到风声散去,远处的积雨云压近,淅淅沥沥的雨如帘幕散开,她的声音才从湿润的空气中找回了自己。
濡湿且柔软。
“我明白了。”电话的另一头,肯定道,“我会帮你把事情安排好。”
“我会尽可能坚持。”
“嗯,我相信你,毕竟你已经忍耐了那么多年了。”
“现在我就先当作你是在夸奖我吧。”小溪破涕而笑,身体的疼痛感仿佛也淡去了一些。
“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我是艾瑞尔,到最后留下的更多只是遗憾。”
安娜的问题小溪明白。
那一直困扰她的,名为不得的遗憾,或许会如安娜所说继续纠缠艾瑞尔,但她自己却深知自己本就是为了泯灭另一份遗憾而降临这里。
事到如今,她已经将再度掐灭这份遗憾的力量交予了艾瑞尔,将实现愿望的能力给了他。
而且也就如之前所说的那样。
她不能也不该再拥有约束生者的愿望。
“艾瑞尔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了。艾瑞尔他如今已经有了迈向未来的力量。”
这便是逝去的玫瑰于自己王子最后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