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回来啦！”
下午，我坐在二楼阳台外，正在用手磨咖啡消磨那厚厚一叠打印好的剧本。从远处的克拉拉小跑着向屋子跑来，兴许时注意到了我那咖啡的香味，抬起了头高喊道。
“嗯，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去准备一下后天的行李？”
“行李什么的上次已经搬过去很多了，这次就不需要太多。”克拉拉一边推开门，一边应道。她的声音穿过木质结构，仿佛回声让人清晰可辨她的位置。
“这次要去很久，起码要一两个月。”
“只要有师傅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推门而入，朦胧的声音顿时变得耀眼。
明明那时候的她也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屋子里，裹了厚厚的被子，双手握着照片哭了一整天。
那时候的模样就仿佛是做了场噩梦，深刻且朦胧。
从那之后克拉拉就很少提及她的事。
只是努力得生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
就好似这么做，就能变得和我一样。
成熟。
“毕竟师傅可是我在外的监护人，撒撒娇应该没事吧。”
可能距离她还有点远。
我一手放在克拉拉的额头上，阻止了她夺门而入的无畏冲锋，将她挡在了一臂之外。
“在外面你可别用这副模样把为师说出来。”
“啊呜~~”她摆着双臂，头顶着我的手。
“撒娇卖萌也不行。”
我已经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贝拉担任克拉拉在外的临时监护人了。
或许是自己太吃惊这件事竟然首先是她提出来的。
或许，也只是她听了一次我的意见，做了一次不同的选择。
自从上次克拉拉回来已经过去近两个月，她的上一次拍摄也已杀青。虽然我没能看到样片，但从邮件内留下的剧照和描述，对方对克拉拉的表现足以称得上满意。
两个月后的今天，她又收到了同公司另一个剧组的邀请，希望她可以继续合作。
尚且年幼的她既没有经纪人，对外也没有挂名公司，姑且算是个人势的她自然第一时间找到了我和安娜。并且也将自己打算继续追求参演的愿望亲口说给了她的母亲贝拉。
随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答应后的贝拉将我定为了克拉拉在外的监护人，又将她注册到安娜的经纪公司下，成为受安娜管理的演员。
前前后后不到两周就将所有的文书搞定，比起当时与贝拉的拉扯简直神速。
而比起心底这份不真实的感觉，此刻手心里温暖的触感令人安心。
“现在的愿望，变了吗？”
“呜诶？”克拉拉双手放在我的小臂上，正打算将我的手从额头上拿下，听到我的问题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想要离开这里，想要不上学，想要脱离你母亲的控制，变得和荧幕上那些人一样明亮——当时你与我说的愿望，都渐渐地实现了。”
我放下手，她却没放。
两只小手牵着我的胳膊，拇指与食指如小猫踩奶般轻轻地按压着我的小臂两侧。
“如今，你的愿望还是成为明星吗？”
即便不回头，克拉拉的鼻息依旧还是那么容易地出卖了她。无言却又紧张的身体仿佛伴随着心跳在抽动，两个人异步的心跳也在身体里作响。
我并不期待年幼的她能看清自己，此时的她或许也是如我当时那样被浪推着前进。
“或许……变了吧。”
她却用轻声做出了回答。
“师傅，我不是作家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所以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清楚自己的感受。但有一点我知道，曾经的那些都是我的任性，而我自己从来没有许下过愿望。”
任性与愿望。
我放下笔，转过身子。面前的她轻轻将我的手握在手心，攥在黑色的连衣长裙中。
“自己一直都在逃避，只是在许愿能发生什么改变。实际上都是一些自己只要做就可以开始改变的事情罢了。真正的愿望才不是这样的肤浅东西。”
她揪在一起的眉毛仿佛搅碎了那姣好的面庞，当晚的苦痛犹如黑水从皮肤深处流淌而出。
沉吟的我望着她，伸出手安放在她的脑袋上。
仿佛按到了重启开关，顿时她就愣在了原地。
“足够了。”我制止了她，又多摸了摸她的额头。
“抱歉，我有点……”她一边后退，一边松开手开始防守自己的刘海。
“是我不好。”
而我也没有追问此时的她究竟内心还怀揣了怎样的愿望。
是想要成为给世界带来光芒的演员吗？
是想要平静而又安稳的一生？
还是想要成为爱与会爱的人？
同样身为精灵的克拉拉将来会许下怎样的愿望？
一定会与希尔妲一样耀眼吧。
——
——
离开幽尔甘前，我再次来到了她的坟前。
她留在仓库里的东西我与克拉拉花了一周时间整理，将重要的那部分打包寄回了好莱坞，另一部分则就地处理变卖。
事到如今，她在这里所留下的，除了这方寸大小的墓碑，就只有我手上这张白色的，已经开了封的信。
夏日落下的她，曾经挖开的地面已经看不到当初的痕迹。冬季的冷冽海风没有声响，却也吹得周围的青草郁郁葱葱。几朵不知来处小花落在了这里，簇拥在墓碑的角落，红的黄的带了几分幽香。
上午，我将自己写好的墓志铭交给了教堂。
下午，字已经重新印在了她的身上。
《愿那漫天的星，尽是你爱的花》
我将希尔妲的祝福写在上面。
就仿佛她在此存在。
并会一直祝福。
就和那封成为她愿望载体的那封信般，或许有朝一日也会成为愿望本身。
你祝福让我不在执着于过去的约定。
我轻轻地将手中的信放在希尔妲的坟前，放在花团当中。
如今，我放手了。
我后退几步，将内心的一切卸下，抛弃于此。转过身的我接过克拉拉递来的手，向着教堂走去。
刹那间，一阵和煦的风扬起。芳草于花瓣跃入风中舞动，树荫作洒下斑驳的日光。海的味道忽然清晰起来，带来了一抹秋日太阳的味道。
我回过头，看向希尔妲的墓。
久久没有移开。
“师傅？”克拉拉摇了摇我的手。
“你相信灵魂吗？”
她不明地望着我，又望着我看的方向，一言不发。
留下最后的目光，我不再回头。
放在那里的信已然消失不见。
一草一木，雨落风吹，皆被赋予了逝者的灵魂。
叶子落下，海浪翻涌，便是你对我最后的告别。
谢谢你，希尔妲。
现在，我们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