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暑假，但今天仍是留校日。校规如此，不过大多数学生早已提前离校。校园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回声，偶尔传来远处零散的笑声，像风吹过空罐子。
对阿铁克来说，没什么不同——他没有能一起庆祝暑假的朋友，甚至称得上熟人的都寥寥无几。暑假只不过意味着“学校里的人变少了”，仅此而已。
他整个人早就陷进了召唤魔法的研究里。别人眼里的假期，是他不容错过的冲刺时间。
午饭时分，阿铁克照旧独自走上教学楼天台，坐在一张漆皮剥落的旧木椅上，啃着干面包。
“又在这里啊，一点放假的气氛都没有。”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尤安娜推开天台门，很自然地走到他旁边坐下。阳光淌过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刚才学生会主席讲话也太夸张了，放个暑假而已，说得好像我们会撞上怪物似的。”
她打开饭盒，一边说着在阿铁克听来毫无意义的话，一边小口吃饭。咀嚼声在空旷的天台上格外清晰。
阿铁克对她的出现早已见怪不怪。平时这个时间的天台根本不会有人来，所以这里不知不觉成了他们“固定共进午餐”的场所。
他不讨厌她，只是冷漠。有时候她话说多了，他会烦，想赶人；但大多数时候，他只当身边多了一团空气。
“我们班那些女生也是，莫扎尔一上台就尖叫疯了。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迷他，完美得简直不像真人，还一直单身——肯定有什么要命的缺陷。”
她夹了一筷子菜，说得头头是道，然后转过头，静静看着阿铁克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就连阿铁克这么故意忽略她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等他回应。
“……这世上庸人太多。说到底，女人不就只看脸和家世。”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得像块石板。但对尤安娜来说，只要他肯说话，就足够她眼睛一亮。
“家世啊……也是，他毕竟是校长儿子，在‘贵族’里应该也排得上号。”她轻轻笑了一声，“那‘攀高枝’倒也算合理动机……哈哈，以后我就拿这个调侃她们。”
她顿了顿，又扒了一口饭，看见阿铁克的面包快吃完了，自己也加快速度。
“但我总觉得，既然考进了这所学校，就不该靠关系上位。走捷径的话，这些年拼命学魔法又是为了什么？”
她望过来，眼神发亮，像是在等待他的认可。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
阿铁克低声回应，嗓音里渗着疲惫。他不想继续这种没意义的对话，但尤安娜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冷淡。
“有魔法天赋的人本来就少。”她边嚼边说，“最新调查说，小升初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分之一能通过天赋测试。到高中还要再刷掉十分之一。我们可是层层筛出来的精英啊，学习才是正途。”
“大概吧。”
就这样，尤安娜努力找话题，阿铁克偶尔应付一句——这几乎成了他们每天午饭的固定流程。
（唉……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种场面的？）
阿铁克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天。云正慢悠悠地飘过。
他想起，自己的生活是在半年前开始染上她的颜色的。
半年前，班上还没有尤安娜这个人。
那时的阿铁克坐在教室最偏的角落。成绩普通，不参与话题，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安静地待着。无人打扰的日子，是一种奢侈的安宁。
直到尤安娜转学过来。
“我叫尤安娜，从沙璃辖区转来，请大家多指教。”
她站在讲台上，笑容明亮，声音清脆。一出现，就成了全班的焦点。
阿铁克的第一印象和大多数男生没什么不同：长得好看，气质干净，性格开朗，声音好听——典型的美少女，说是偶像预备役也不过分。
（……不过和我没关系。班上吵闹的女声又多了一个，仅此而已。）
他刚这么想，就看见对方走了过来，坐在了他身后的空位上。
“嘿，你叫什么呀？”
她才刚坐下，就凑到阿铁克耳边，带笑轻声问。
起初出于礼貌，阿铁克还有问必答。他以为她只是个好奇的转校生，等融入班级就不会再找他。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这家伙怎么回事？）
一下课，她就缠着他问东问西；放学了，拉着他熟悉学校周边；就连午饭，她也能在各种偏僻的角落找到他，然后坐下来一起吃。
如果是个普通女生，或许还能无视。可尤安娜偏偏不普通。
——“这次测验要特别表扬尤安娜，刚转学就拿了第一，非常优秀！”老师在讲台上宣布成绩，她的名字像颗炸弹，炸开了全班的寂静。
——“9.6秒！尤安娜打破校短跑纪录！”运动会上，她像道闪电冲过终点，欢呼声震耳欲聋。
——“尤安娜的魔法理论功底非常深，她整合复杂知识像早已知道答案，只是倒推回来似的。”阿铁克曾在教师办公室外无意听到这句评价，老师说得眉飞色舞，宛如发现了天才。
短短十几天，尤安娜就牢牢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不仅在男生中人气超高，文体也出色得不像话。有人甚至悄悄叫她“女版莫扎尔”。
可就算这么受欢迎，她却始终只黏着阿铁克，几乎不主动跟别人深交。
曾有同班女生跑来问他，为什么尤安娜好像不太愿意和她们做朋友。
“为什么问我？”阿铁克一脸茫然。
“因为你跟她最熟啊。我观察过，她在学校八成时间都跟你待在一起。”
阿铁克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他开始怀疑她另有所图，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想找出背后的目的。
但尤安娜仿佛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和防备，依旧每天笑着出现在他身边，就像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待在一起。
（她到底想干嘛？）
阿铁克坐在角落，看着尤安娜和别人说笑。她忽然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朝他灿烂地一笑，挥了挥手。
他慌忙扭开脸，耳根隐隐发热——他知道自己在害羞。而这种无用的情绪，总打乱他的节奏。
终于有一天，午饭时间，学校天台。
“我说，你回我一句嘛。”
尤安娜含着筷子，把脸凑到阿铁克眼前，娇声问道。尽管一直被冷淡对待，她仍然笑眯眯的，眼里全是期待。
“……我受够了！”
阿铁克突然爆发。他一把将面包摔在地上——面包滚了几圈停在角落。他猛地站起来，满脸怒意地逼问她：
“你为什么总缠着我？不觉得我阴沉吗？班里都没人愿意跟我说话，就你死粘着我不放——你到底图什么？！”
他连珠炮似地把问题全砸出来，声音在空荡的天台上撞出回音，格外刺耳。
尤安娜吓了一跳，嘴里的筷子“啪”地掉在盘子上，像一颗黑子落在白棋盘中。
“因为……我……喜欢你啊。”
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像锤，重重砸在阿铁克心上。
这么直白的告白，把他积攒的怒火瞬间浇熄了一半。
对一个连朋友都懒得交、谁靠近他都先怀疑动机的阿铁克来说，“恋爱”这个词，就像月亮——摸不到、够不着，平时完全忽略；但当你说它存在、它会发光，他抬头一看，哦，确实如此。
“……不对，等等。”阿铁克别开脸，抬手挡住她的视线。这完全超出预料，他得动用整个脑袋来想怎么回应。
“这不可能！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从转学第一天就跟着我——难道那时候就喜欢了？”
“是的，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她的声音带着羞涩。阿铁克看不见，却能想象她通红的脸。
“……太荒谬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帅，不高，也没做过什么让你高兴的事。这样的我，平时根本不想和人交流，也不会交流——不被讨厌就谢天谢地了。”
阿铁克几乎毫无保留地说出对自己的看法，忽然觉得自己可悲起来。
“我总是独自一人，孤零零的……怎么可能让你动心？你到底看上我什么？”
他说完了。很久没讲这么长一段话，他微微喘气，心里的火也熄得差不多了。
“我就是喜欢上你了，你叫我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委屈。
阿铁克彻底慌了。人生第一次面对女孩哭，他大脑直接宕机。
过了一秒？五秒？他做出了反应——弯腰捡起地上的面包，转身逃下了天台。
那天之后的时间里，尤安娜再没找他说过话，连眼神都刻意避开。
阿铁克心里五味杂陈，但很快想开了。他觉得，这样也好。
（清净了。果然，孤独才适合我……我的人生，从那天起就注定独自一人。）
可是，到了第二天。
“阿铁克，我想通了。”
尤安娜一见到他来，就坐到他旁边，凑近他耳边轻声说。
“我喜欢你，这件事可以是单方面的。我不需要你答应，也不会管你怎么想。所以……以后还是请你多多指教。”
阿铁克震惊地看向她，上课铃恰在此时打响。散在各处的同学像被磁铁吸回，迅速归位。
“嘻嘻，先上课，下课再聊。”
尤安娜笑着说，退回自己的座位。
阿铁克转回身子面向讲台。他的视线先落在教室门口，又跟着老师移动，最后停在了黑板上。
干净的黑板上仿佛有潦草的白线在跳舞——像极了他一片混乱的脑子。
（本话插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