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知了重新爬上树梢。夏夜渐渐被蝉鸣吞没。
“对了,”阿铁克拖动木椅,椅脚在地板上刮出细响,“你还要不要洗澡?”
花焰头也不抬,手指摩挲着绘有花纹的茶杯:“不用。你没发现吗?雨水和灰尘早就被誓约之衣吸走了。”
阿铁克把椅子挪到沙发前,坐下。“好,那咱们得认真谈谈。”他朝对面的座位扬了扬下巴,“有些重要的事必须告诉你。”
花焰动作顿了顿,放下茶杯,扑扇着小翅膀跳上沙发。她懒洋洋地靠进靠垫,龙尾从裙摆下溜出来,无声地扫过地上的灰尘。
“坐好,说正事呢。”阿铁克伸手替她理了理裙角。
花焰嘟起嘴,却还是乖乖坐直了。龙角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偶尔窜过一丝微弱的火苗。
“你应该清楚……”阿铁克声音沉了下去,“召唤成功那一刻,我的魔力就归零了。全部耗在维持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现在的我,是‘无魔者’。”
空气骤然一紧。花焰眨了眨眼,尾巴悄悄卷住脚踝:“嗯哼,不过没关系吧?有我在就够了。”
阿铁克苦笑:“你根本不明白‘无魔者’意味着什么。不只是没有自保能力——如今是魔法时代,这个世界对没有魔力的人……充满偏见。”
“能见到我、和我说话,不就已经值回票价了吗?”花焰依然答非所问。
阿铁克决定忽略她的打岔,继续往下说:“即使冒这么大风险,我还是执意要召唤,而且成功召来了你这个级别的魔神。”
“是呢~阿铁真厉害!毕竟我级别可不是一般的高哦。”
“我付出了太多代价……但对我而言,这一切值得。”
“那当然!能召唤我,什么代价都值了。”
“我有个必须达成的目标,只有召唤魔法才能实现。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好呀好呀,我随时都可以帮你实现哟~对我而言可能就跟挠个痒痒差不多简单——”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等我说完,”他声音发硬,“别插话。”
花焰扭了扭脖子甩开他的手,却没再吭声,只是安静地坐定了。
阿铁克闭上眼,深埋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七岁那年。
一个平凡的午后,小阿铁克正趴在客厅书桌前写作业。他一心想着魔法,梦想着考上最好的魔法学校。
煎蛋的香气从厨房飘来,母亲哼着小曲。父亲窝在沙发里翻报纸,纸页哗啦作响。
一切那么温馨,那么平常。
然后——毫无征兆地,变了。
咔嚓。
最初是声音。
门锁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刺进耳朵。阿铁克抬头,看见大门正慢慢打开。同时,一股焦糊味猛地窜进来——像是什么东西烧成了灰。
他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就像回自己家一样。那人全身裹着黑衣,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阿铁克还以为是哪个奇怪的客人,扭头想叫爸爸,却看见父亲猛地站起来,报纸滑落一地。父亲脸色惨白,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眼神里全是恐惧和绝望。
阿铁克突然害怕起来,想喊妈妈,却发现自己喉咙也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声音都挤不出来。
不止是他,整个客厅里和怪人对峙的父亲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剩下报纸被微风轻轻掀动的细响,还有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
他手脚并用爬向厨房,指甲刮过地板。母亲原本背对着他切菜,听见动静转过身。她先是低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再抬头望向前面——
那一瞬间,母亲的表情刻进了阿铁克的记忆里。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微微张开,像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脸色迅速褪成惨白,嘴唇没了血色,如同恐怖片里角色最后的特写。
然后,像慢镜头一样,母亲的身体开始变化。皮肤逐渐失去光泽,头发褪成灰白,衣服上的花纹也化作了单调的颜色。最后,她彻底定格成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阿铁克转身逃回客厅——陌生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同样变成石像的父亲。他的手抬到一半,凝固在半空;脸上残留的惊恐,和母亲一模一样。
泪水模糊了视线。阿铁克想哭喊,却依然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地抽泣。心脏快要撞出胸腔,冷汗湿透了后背。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脚步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一个人影正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一步一步,不慌不忙。看身形,和刚才那个黑衣人应该是同一个。
可装束不一样了。阿铁克强忍着恐惧,死死盯着它。
那根本不是人的样子。
它仍然披着宽大的黑色外衣,但原本遮住头的部分和里面的衣服都不见了。现在阿铁克能清楚地看到原本被遮住的地方:
它的头上没有头发,眼窝深陷,里面空无一物;全身皮肤是蓝色的,可仔细看,本该是皮肤的地方却覆盖着某种不断流动的、难以名状的物质。
阿铁克既害怕,又悲伤,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走下楼梯,走到他身边。
空气变得灼热。离得这么近,他终于看清了包裹它身体的是什么:那是一层又一层流动的蓝色火焰,在空气中扭曲形状,却维持着稳定的轮廓。最诡异的是,这火焰完全没有烧着它的衣物。
阿铁克注意到它戴着手套,手里捏着几张纸。纸张也没有被火焰吞噬,反而被仔细地保护着。
燃烧的人形穿过寂静的房屋,一步步靠近阿铁克,然后——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就像根本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它看都没看他一眼。
它用戴手套的手握住门把,开门,走出去,再关上门。彻底从阿铁克的视野里消失。
压迫感突然消散了。阿铁克的喉咙一松,“等一下!”他脱口喊出声,冲出门外。
可门外什么也没有。连刚才那股蓝色火焰的余温都没留下。夜色空空荡荡,只有几片焦黑的树叶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退回屋里,走到父亲的石像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跌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决堤,嚎啕大哭。
时间仿佛凝固了。直到半小时后,邻居循着哭声找来。
(本章插图:)